不等我从房间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城外已经又有新的战况了。
听到展夕骜在城楼上督战,我继续埋头找,果然在床头的地面上发现了异样。
——我在睡觉之前,总会在床前洒下云沫,室内无风,粉末自然不会随风吹散,云沫有微毒,不仅可以驱逐虫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
比如此刻,根据粉末上的脚印,我就可以断定——昨夜,一定有外人进了我的房间。
门外有人通报,说是展将军有请,要我立刻过城楼一趟。我匆忙穿上外衣,急急上了城楼。
之前有人来向我汇报,说是只有很小一股西彦兵士,如果没有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展夕骜不会派人来找我的。
上了城楼,见到城下的情景,只是一眼,却也足够我僵在当地了。
哪里有什么争斗厮杀的场面?宁奕城外空旷的原野上,居然只有一人端坐在马背上,这人长发披肩,相貌凶狠,他胯下的骏马蹄边,是凌乱不堪地堆积了一层的箭簇。
我错开眼,他的身边,静静停着一顶平凡无奇的青呢软轿。
不难看出,马背上那个相貌看起来就凶狠的男子绝对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可是如果我没有猜错——轿子里面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轿子里那人……”展夕骜朝我看过来,嘴角微微挑起,盈出一个淡淡的苦笑,“就是西彦出了名的独臂王爷,右贤王。”
我脊背一紧,目光如电地锁紧那顶软轿,右贤王,精于布阵善于行军的西彦名将右贤王?
我的手心开始渗出薄薄一层细密的汗,心底,却有什么声音呼啸叫嚣着,跃跃欲试一般。
“他来做什么?”我压不住语气里不合时宜的欣喜,眸瞳熠熠,分秒不离那顶轿子,“西彦右贤王果然狂妄,他的手下就算挡得了无数利箭,又挡得了抛石机么?”
展夕骜摇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放那些箭,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哦?”我莞尔,“展将军难不成准备开城迎了右贤王进来,再设下宴席好生款待一番?”
展夕骜看我一眼,居然不怪我的言语尖酸,淡淡笑道,“设宴倒不必了,只是一场商议……怕是免不得了。”
我猛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是说……我去?”
“不错。”展夕骜点头,“这也正是,薛大将军的意思。”
展夕骜递给我一封信笺,我看了,重新还回他的手里。薛闻景要我务必前去与西彦使者磋商,至于缘由,他没有多提。
我心神不属地揪着衣角,盯着那顶软轿直勾勾地看,缘由?
只要一个理由就足够了——密探回报,右贤王此行,携了他盛宠的王妃,程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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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夕骜挑选了武艺高强的几个属下做我的护卫,疏而不漏地把我送到了宁奕城下。
马背上那名凶狠的大汉长戟一挥,点住了我们几个,我会意,举起一只手,“你们都退下。”
身后几人并不踟蹰,齐齐退后几步,那名凶狠大汉这才对着轿子说了一句什么,过了几秒,有一只手掀开了轿帘,却并没有人出来,原来是要我进去。
我快步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弯下腰钻了进去,轿帘立刻放下,渗透进来的光线重又被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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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从轿子里出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展夕骜仍然站在城楼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吸了一口气,与他淡淡对视,举起手来,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我刚要迈步,轿子里传来低低一声,含了无限的怅惘与怜惜,“……保重。”
我飞快地“嗯”了一声,急急朝宁奕城楼走去,就在护卫我的那几个人围上来那一刻,有一支利箭呼啸着,贯穿了我的背脊。
我瞪大眼,骤然而至的钝痛疼得我几乎窒息,手指下意识地死死攥着商议出的合约,豆大豆大的冷汗从额上砸落下来。
护卫我的那几个人纷纷拔剑,几个人居然连马背上那名凶狠大汉都对付不了,更枉论接近那顶静静停着的青呢软轿。
展夕骜绝对没有想到会横生此变,脸色掩不住地慌乱起来,从他的眼底,我看到了深深的后怕,与恐惧。
——不错,这次前来磋商的人是我,还好不是他自己。
他更恐惧的该是,宁奕城所有兵士驻守之处,突然间有西彦铁骑如同天降,在宁奕守城兵士的外围,又围了一个水滴不漏的铁桶。
我疼得终于跌倒在地,内奸,宁奕城内……出了叛投西彦的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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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十八年冬,西彦鞑虏染指北萧西部边陲宁奕,以西宇为依托,肆无忌惮。后,利用细作掌握宁奕城布防图并成功控制入城水源,占尽先机,宁奕颓势尽显。
西彦此行主帅并不出名,甚至是一个不足二十的少年,此少年主帅放出话来,踏平了宁奕城后即挥师南下,必直捣北萧京畿落城,取了萧御项上人头。
战报回传,朝堂哗然,北萧天成帝萧御震怒,拍了龙案,当即决定御驾亲征。群臣震恐,拼死力荐此事恐为鞑子激将之法,齐齐跪于朝阳殿外恳求陛下三思。
太子萧炫上疏,表示愿代父皇亲征,言辞灼灼,驱逐入侵鞑虏之心甚坚。
北萧皇太后焦灼攻心,一病不起,身子每况愈下,眼看命不久矣。天成帝无法,不得远离朝堂却又实在羞怒,恨不能倾尽全北萧精兵良将,必要斩下敌方主帅头颅。
天成帝怒极,朝堂之上摔了奏折,大骂薛闻景狼心狗肺弃信忘义。朱笔一挥,下诏将薛闻景并西部边陲诸境一干守将收押,驱逐西彦鞑虏那一刻,当即将其正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倚在丫鬟的身上,一口一口喝下剧苦的创伤良药。
展夕骜忙于应对城外的敌军,哪有时间分心照拂于我,只吩咐了下人尽心尽力照顾我,甚至用大内的良药为我诊治箭伤。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西彦显然违背了这一最起码的宗旨,我忍受着钻心刺痛的同时,这件事也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没有人确切知道我这个无名之辈叫什么名字,然而,却也足够朝堂上那帮文臣用犀利的字句将西彦鞑虏骂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我咽下剧苦的药,嘴角却噙着笑,进了轿子见到轿中之人那一秒,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刻了。
众目睽睽之下射伤使者,就是无视堂堂北萧的威仪,这一点,天成帝萧御绝对忍受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