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是谁?”
萧炫似乎终于平静了几分,琉璃般秀气的眸子里怒色缓缓敛去,有一层我看不懂的神色慢慢浮了上来,涟漪缱绻,渐渐清晰。
“展家。”
他盯住我的眼,不肯放过我一丝一毫惊诧的神色,嘴角勾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声音低沉,仿佛含了几丝怅惘之意。
“你父亲治下的御林军士,尽数划到陶元超的驭下,陶元超是谁,你该是听过吧?而北萧如今与西彦直接相邻的宁奕,又是被谁统领?程氏所有的东西,都被展家揽了去!”
我愣住了。
陶元超,我的确听过,他是当朝宰相展郇的乘龙快婿,官居三品,统领着数千羽林军,与父亲所率部下御林军,成分庭抗礼之势。
幼时,我就曾听闻朱雀街上有羽林军与御林军争执打斗之事,所有人都明白,看似极其寻常的斗殴举措,其实无疑是有程展两家的授意。
如今,父亲教导统御出的御林军士,居然被划到了陶元超的治下?天成帝难道就不怕,展氏势力愈发坐大?
我不解。
下意识地不肯相信萧炫说的所有话,可他说得又似乎不无道理,先是御林军,而后是如今被展家长子统御的宁奕境……
程家原本所拥有的权力,确实都易了主,成了展家的附属物。
我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良久才反应过来,直勾勾盯住萧炫的脸,他在挑拨离间!纵然如他所说,又能说明什么?
灭了程氏满门的人是谁?把程氏所有的荣华富贵收回去再转赐给展家的人又是谁?不都是萧御,天成帝萧御?!
好一个萧炫,以为这样就能把矛头引到展家身上了?天日昭昭,罪魁祸首,永远都是绝情寡义的皇族萧氏!
“这叫做……李代桃僵?”我勾起唇,笑意讥刺,“殿下果然文韬武略,对付程澈这么一个弱女子,居然连兵法之道都用上了。”
萧炫眯起了眼,眸子里的神色危险而沉重,甚至,还有一丝疼痛,“你……不信我。”
我淡淡笑,“我早已谁都不信了,何况,殿下你……又值得信么?”
“……好。”他阖了阖眼,嘴角微微挑起,苍白清冷,“我会尽力护着你,只是……只是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尽力护着我?
我承认他在选秀时坚持把我留下来是帮了我,只是,我成了他的侍妾之后,他何曾做过半件护卫我的事?!
我微哂,冷哼着笑了一下。
他又重复一句,“澈儿,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当下恼了,他当自己是神机妙算么,凭什么料定了我会后悔一辈子?他是灭了程氏满门的仇人的儿子,如今不仅作出一副半死不活的哀伤模样儿来装腔作势,居然还想要蛊惑人心不成?
我扯起嘴角,强压住自己的怒气,“殿下言重了……一辈子那么久,程澈……可活不到。”
我的师父才是真正的神机妙算,连他都不曾说我会有什么后悔一辈子的事,哪里轮得到萧炫来指手画脚?
一辈子那么长,我不过廿一年的寿限,可见他确实是在漫口胡诌了。
我又开始下逐客令,萧炫今日太过反常,见惯了他不甚正经的调侃模样,今日骤然变成了这般,实在让我惊诧不已。
仔细想想,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他骤然性情转变,难不成……是因为青原王萧熠突然回了落城?
他们不是兄友弟恭的同胞手足么,又或者是,萧炫担心他的储君之位会受青原王觊觎?
我不甚关心,也无心多想,语气疏离地催促萧炫快些回紫宸阁,免得太子妃展琳琅多惦念。
萧炫倏然笑了笑,竟是苦涩无比,“只有你……会把我往外赶了。”
“这是臣妾的本分。”
“本分?”
“臣妾要帮衬着太子妃,伺候好太子殿下,提醒殿下该回寝宫休息,自然也是臣妾的本分。”
“寝宫……”他居然神色恍惚了一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这里何尝不是我的寝宫,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
我垂下眼睫,不语。
“你恨萧氏对不对,你恨萧氏灭了程氏满门……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所有事都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也许……也许是有什么苦衷,父皇才会……”
“哦!”我附和着应了一声,“陛下是有苦衷的……莫不是有什么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是不灭了程氏满门就取了他的性命?!”
如此看来,萧炫终究还是不大会扯谎的。
天成帝乃是北萧的至尊,又是一个手腕凌厉的角色,有谁难不成是跟上天借了胆子,敢威胁他做什么事?
便是威胁了,提出的要求就是把程氏满门抄斩?我们程氏一族,又是跟谁有这么刻骨铭心的仇恨,非要用程氏一门的鲜血来洗?
我咬着牙冷笑,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讥刺。便是要骗我,也该稍稍动些心思,我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心思玲珑的女子,却也绝不蠢笨。
倒也难为萧炫了,他居然能够想出这么蹩脚生硬的理由,来搪塞我。
我突然起了玩心,瞧着他的脸,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好吧,且算陛下是被人所迫,那么殿下呢?在我程氏满门被抄之时,殿下你,口口声声说与我是旧时相识的你,又在哪里?”
自幼相识……
好一个自幼相识。自幼相识就是冷眼旁观,甚至是欢欣雀跃地看着我大难临头!那个时候,他怎么不跳出来,说与我是什么见鬼的旧日相识?!
“我不在落城!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在落城……”他又抓住我的手,往日里温暖的手掌,居然凉得寒冰一样。
我神色不动,静静抽回自己的手,“真巧。太子殿下在靖国侯大寿之日还在,莫不是当夜便离了落城?”
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与他争执一番又能怎样,便是我舌灿如莲说得他心有愧意,程氏一门就能活过来么?
我甚至懒得再给他见什么礼,翻身向里,闭上眼不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