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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这一病,果然拖沓绵延了好几日。

轻素捧了菱镜过来为我梳妆,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苍白、形色憔悴的女子,我这才惊觉自从入了宫后,我的确是瘦削了许多。

倒也难怪……那日夜里,展夕轩会盯着我的脸,说我又瘦了。

如今再想到展夕轩,心境自然与往日大不相同了,我索然无味地别开眼去,任由轻素把我及腰的青丝挽成繁复的发髻。

缠绵病榻数日,萧炫自作主张地免去了我日日的晨昏定省,我实在是提不起半分力气,也就管不得安宁殿里那位见我如此嚣张,会是怎样一副难看的神色了。

几日休养下来,我的身子渐渐好转起来,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不过是心思郁结罢了。

我捏着貂儿的小耳朵,不由地微微苦笑,如此看来,心思上的病,果然是来得快,去得也疾。只希望,它能挖根掘底……彻彻底底地消失。

今日晨起时,萧炫突然派人传过话来,说是要带我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已经大好,不好再借生病之故推脱了,轻素给我梳妆着,嘴上却也没有闲着,不时跟我说些这几日里宫中发生的事。

无非是侧妃王阿娇又是如何的娇蛮,太子妃展琳琅如何的雍容富丽……

说到展琳琅时,我不自觉地朝眼前的雕花菱镜看了一下,只见轻素面色自然,手指敏捷仔细地为我梳着发丝。

她果然不知道,展琳琅一度被萧炫禁足之事。

我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手指,有些人有些事,既然轻素不提,我也绝口不会多问。

妆罢,我施施然起身,由着轻素为我穿上繁复的宫装,鲜亮的玫红色衣裙,点亮了我稍显苍白的脸。

我朝锦榻上蜷成一团静静睡着的貂儿瞥去一眼,搭上轻素的手,出了倾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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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景色渐渐陌生起来,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炫的身后,努力不让自己落后太远,奈何终究是病体初愈,竟然走了没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

前行男子陡然顿住了脚步,我不防,鼻子几乎撞上他英挺的脊背。

我讪讪地退开,揉了揉鼻子,就听见萧炫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什么。

他声音不高,我又心神不属,自然没有听清。想了想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便迟疑着该不该开口询问。

萧炫沉默了一下,霍地转过了身子,他几步朝我走过来,一把抓起了我的手掌。

我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开来,孰料我的挣扎却让他抓得愈发紧了。

病了一场,原本冰冷的手足更是愈发寒了几分,萧炫修长的手掌紧紧包住我的手,坚硬的骨骼硌得我生疼。

我仓皇抬眼,“殿下……”未出口的字句,却被他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用一种夹杂着怜惜与心疼,又有几分责怪和懊恼的神色,静静地看着我的脸,薄薄的嘴唇抿了片刻,这才出了声,“这么凉……缘何不多加件衣服?”

我心中一颤,呆呆地与他对视几秒,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急急地低下了头。

那一刻,我那么恨自己——恨自己居然能看得懂他的眼神,恨自己,居然会因了他这么一句,想起曾经说过绝然类似字句的那个人。

“多谢殿下挂怀……未央还好。臣妾身子自幼便是如此,一到冬季,手足便冰块一样地凉。”

“呵。”他突然冷笑了一声,短促,清晰。

我心底一颤,仍是垂着眼帘,刻意装作没有听见。

“未央?”他的嗓音含着说不出的玩味之意,甚至,还夹了几分怅惘,“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装到……连我都把你当作苏未央之时么?”

我默然。

或者说,是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的掩饰完美无暇,我自作聪明地以为萧炫完全被我骗了,我以为,他是真的把我当作江南才女苏未央,当作……他冷嘲热讽与暧昧邪异的对象。

可是,直到那天夜里,他骤然间改了以往轻佻傲慢的性情,以一种我从不曾见过的神色与语气,捅开了我一直以来掩耳盗铃的那层薄纸。

他对我分析程家败落后的局势,而我,也坦荡荡无所畏惧地承认了自己就是程澈。

既然如此,我再用苏未央的身份来遮掩,确实是没有丝毫意义了。

“那我该自称什么?”我抬眼看向他,“说我是程澈,是程氏满门抄斩中死里逃生的余孽程澈?”

他俊美无匹的一张脸白了白。

我勾唇冷笑,“也没关系了……殿下既然确认了我的身份,我还妄想能继续瞒天过海下去么?只希望您能提前知会我一声,敬事房的杖刑也好,菜市口的斩首也罢,左不过是一死罢了……”

“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萧炫的神色巨变,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居然看得出几分狰狞,“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的。程氏满门我护不住,可你……我拼了所有也要护卫周全!”

我不以为意地静静笑,“周全?我已经成了这般模样,还能周全得了?”

血海深冤,我心底的仇恨怕是早已扭曲了我的性格,更不用说身体上所受的诸多伤害了……如今的我,还敢祈求什么周全?

“你放心。”萧炫突然倾了倾身子,有力的双手紧紧握住我的双肩,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含着说不出的仿若赌誓承诺的东西,“但凡有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寂。”

我意料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仓皇地抬起眼,就陷入了他深深浅浅的眸子里。

一个人孤寂。

没错,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开始一个人孤寂了……

用师父的话说,心病尚需心药医,我这如同昙花一现般的宿命,要从何处,才能找到真正可以医治我心病的良医……

今日的阳光如此刺眼,我抬起手,揉着眼睛,胳膊被人一拖,跌入了身前那个淡淡清香缭绕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