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头枕上我的左肩，低低的嗓音在我的耳畔呢喃，“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让你一个人承担，再不让你一个人辛苦……”
我彻底沉默下去。
他兀自絮絮叨叨，紧紧抱着我的身子居然微微颤抖起来，“敬事房……别再对我提及这三个字，想起那天你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我就……就……”
他突然松开了我，盯着我的眼，“答应我，让我来照顾你……好么？忘了什么展夕轩，忘了暖园，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静静地听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我甚至不能断定，自己有没有听清，有没有听进去。
我只是觉得，周身仿佛被明媚的阳光笼罩着，有淡淡的暖意从肌肤渗透到四肢百骸里。如此美好而温暖的感觉，让我想起了躺在暖园檐下的软榻上，那段岁月静好的日子。
只是，我的心脏，为什么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着，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那种沉闷到几乎窒息的感觉，那种任凭我的胸腔里有波澜呼啸却喉咙梗塞说不出半个字的感觉，让我恨不能夺过一把尖刀，剖开自己的胸腹，看一看让我沉闷窒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面无表情，缓缓地推开了萧炫的身子，甚至不退不避地看着他的眼，吐出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话，“我是程澈。”
他微微怔了一下，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疑惑。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虚弱而讽刺，“我是程澈。我是……你的父皇天成帝灭了满门的，程家女。”
眼前男子面色一白，我笑着往后退了开来，盯着他的眼，心底那种窒息般的沉闷几乎涌到了我的喉咙里。
“你以为……说一些不冷不热的关怀言语，我就会感激涕零到恨不能以身相许？也许殿下忘得了，我却忘不掉——程氏一门的血海深冤，每一滴血，都写着定要报复萧氏！”
盯着萧炫重又开始涟漪翻卷的眸子，我字字清晰，冷静无比，“萧炫，我虽然人嫁给了你，这颗心，永生永世都绝不会……与你互通灵犀。”
他的脸色倏然煞白，秀美的唇瓣微微翕动，半晌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垂下眼帘，重归恭敬与疏离，“殿下，凤仪宫要到了……”
凤仪宫。
有凤来仪，皇后寝宫。六宫之中最最尊贵之所。
幼时的我，虽然深得天成帝萧御宠爱，皇后娘娘居住的凤仪宫，却是甚少踏足的。一则是世人皆知的缘由——展氏与我程家不睦，二来皇后娘娘端严高贵，幼时的我贪好玩耍，自然不会喜欢到这里来讨没趣。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所以才会和皇后嫡子萧炫没有太多来往吧。
不错，哪怕轻素说得字字清晰，我仍是不信——萧炫若是当真与我有什么过往，我断然不会没有半分印象，何况，就连程氏诸人都从不曾提起，如今竟然编造了子虚乌有的故事来哄我么？
皇家狩猎，青言围场……这些，都是萧炫早早编好了说辞，教于轻素让她说给我来听么？
我若是肯信，那才是蠢笨至极了。
“……澈儿。”身侧男子终于出声，嗓音里含着说不出的淡淡愁绪，他唤了这一声后，沉吟良久，才重又开了口。
居然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三皇兄……他想见你一面。”
我愣住，青原王萧影洛？他见我做什么？
萧炫说了这一句，居然就转了身，我兀自大惑不解，见他已经举步，倒也无法再问。
在原地愣了片刻，到底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闷闷地跟着前行的男子继续往凤仪宫走。
他突然又是脚步一顿，这一次却没有回头，沉默片刻，有轻渺的微笑传了过来，“你……要见他么？若是见的话，给母后请了安，我便带你出宫。”
这下，我是彻底愣住了。
上一次三皇子回京时，萧炫要去荣华门迎接，他要我同去时的字字句句虽然不曾直言，语气却是清楚明了地表达着他并不希望我前去。
这一次，他竟然主动要送我去见萧影洛？
我有些茫然，看着他英挺如同玉树的脊背，不知怎么就冲口而出地应了一声，“好……我去！”
萧炫秀颀的脊背微微一紧，转瞬舒展开来，他淡淡笑，“好。”
重又举步，分花拂柳，率先朝不远处的凤仪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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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我是来过一次的。
刚刚成了太子侍妾时，萧炫曾经带我来给皇后娘娘请过一次安，只是那次皇后身体不适，隔着绰绰约约的屏风帘幕，几乎算不得是见了一面。
真正见上一面的，其实是那场宫宴。
就是那场为太子妃喜怀龙嗣庆祝的宫宴，那日，萧炫命人为我化了极妖娆的妆，而我，被太子侧妃点了名，为这桩喜事舞一曲助兴。
我要为我夫君的正室，舞一曲，以襄她喜怀身孕之盛举。
也就是那场宫宴上，我骤然晕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展夕轩拥入了怀里。
这些……皇后娘娘自然也亲眼见到了吧？
想到这里，我无端地有些心虚起来，展皇后是个怎样的人我并不清楚，只是听说是个温软的性子，但是能养出萧紫毓那么张狂刁蛮的女儿，怕也该不是什么懦弱可欺的主儿吧？
走进宫中，早有宫女下人急急上前来迎，我指尖发凉，禁不住地有些心慌。
明明是温馨宜人的内殿，熏香缭绕，花木如生，我怎么会觉得一阵一阵的冷……
萧炫不着痕迹地定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却是极其准确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修长精美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有些生硬却死死地握着，坚硬的骨骼硌得我生疼。
我皱眉朝他看过去一眼，他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母后面前，不提不该提的就是。”
话音方落，还没等我彻底明白过来，已经有宫中女官扶了一个木兰青双绣长裙的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温婉秀丽的眉目，正是展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