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炫明明要我跟上来,却是直到我走回了倾月阁,都再没见他的影子。
轻素小脸上都是雀跃,颊上的掌印也消去了几分,我看得有些心疼,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轻素你记住,日后但凡有上门寻衅的,你一概不必客气!我说过了,有什么伤什么祸,都由我这个做主子的顶着!”
示人以弱,得来的是无尽的屈辱与欺凌,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受够了!
看得出轻素有些担忧,我刚笑了一下,想要开口安慰她,不想小丫头居然说了一句让我怔愣半晌的话。
她担忧地看着我的脸,轻柔的语句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主子,轻素说句不该说的,您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后宫。我虽然年纪小,见到的事情也不少,您……太过心纯良善了。”
良善?我忍不住想笑,嘴角的笑容却慢慢僵硬起来,不适合后宫……连任人欺辱,需要我为她讨还公道的婢女,都说我不适合后宫。
选秀遇阻,敬事房杖刑,后来又是绮罗香的剧毒,我虽然几经生死周折,对于后宫居然仍是懵懵懂懂。
最是无情帝王家,而后宫,更是出了名的修罗场。
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也许是展琳琅与王阿娇还不曾完全露出凌厉的一面,我居然自欺欺人地以为,我的敌人,只有太后,只有萧氏一族。
如今,竟连无丝毫反手之力的婢女,都可以一脸担忧地看着我的脸,对我说我不适合后宫。
不适合……又能怎样?
程氏的满门冤屈,不能就这么葬送在我的手中,我已然收起了贤淑良善的假象,日后,我必伸出全身的利刺,报复每一个应该报复的人!
思及这些事情,总会扰了心情,我强压懊恼起身,快步从轻素身边擦肩而过时,极快极低地说了一句,“既然选了这条路,我不能后悔,再苦再累……只能走下去。”
我说得飞快,甚至不能肯定轻素是否听清,我疾步走出了倾月阁,甚至有落荒而逃的架势。
与其说是解释给她听,不如说,我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定。
和雅温暖的展夕轩,用哀求的语调劝我离开,他说我不适合后宫。如今,宫里唯一一个算得上贴心些的轻素,也隐隐担忧地看着我的脸,说出的字句如此类似雷同。
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对我的关怀怜惜,抑或是,他们可以想见到我日后道途的崎岖不平,才会有这么异口同声的规劝警醒。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的事,都不由自己决定。
我会畏惧,会难过,会雀跃,会被仇恨冲昏头脑——我不过是往日里养尊处优的明澈郡主,骤然跌落了凡尘,染了一身的肮脏泥土,孤立无援地站在茫茫的天地间。
我绝不是无所不能,更不是刀枪不入,我只不过被满腔的仇恨支撑着,这才能勉力走下去。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哪一些是对的,又有哪些错得一塌糊涂,我只能凭借自己所理解的“报复”,拙劣地、自以为是地去展开我的报复。
我此生有限,短暂的时光,由不得我踟蹰思量——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做好每一件我认为该做的事,然后静静等待死去。一切,必有盖棺之定。
程氏,是我的软肋,更是我活下去的勇气给养。展夕轩,既然你可以为了展氏而委曲求全,便不要……苛求我永久地保持纯真良善。
走了这条路——不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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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眼前蜿蜒的宫道,我呆呆地出了片刻的神。
娘亲她……就住在这个偌大宫殿的某一个庭院里,她与我相距这么近的距离,却是生生不得相见。
我不敢见她,每到盛大宴会,必然是心惊胆战。好在旌遥长公主自从皇上下了旨接回皇宫养身之后,一直固步房中,从不肯在众人面前露面。
我四面楚歌性命悬兮之时,我的娘亲就在我的不远处,她不知是啜泣,是浅笑,是蹙眉,是抚额……
明明是最最亲近的人,却成了我避如蛇蝎的不敢逢面。
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一个惩罚吧……
越想心中越乱,也越是悲凉,眼见落日傍山,晚霞分外亮丽耀眼,我突然来了兴致,索性在我幼时便很是熟悉的皇宫里逛上一圈。
该避着的地方,我自然不会去,比如御书房,再比如,太后所住安宁殿。我特意挑了偏僻些的道路走,不知不觉间,眼前的景致慢慢陌生起来。
沿着宫道缓步轻走,眼睛不时打量四周,闲散地观赏四周的景色。突然,迎面现出一片鲜艳的嫣红,我的脚步不由一窒。
早听说,宫里有一处寝宫中多植枫树,每到深秋,偌大的寝宫,入眼一片如血的嫣红。
据说,是天成帝某个已经薨逝的妃子,生前很是喜欢枫叶,萧御对她宠爱有加,居然特意命人在宫中栽种了数十株。
怔怔地望着那片如荼如糜的火红,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云鬓宫装、轻歌曼舞的女子。鬼使神差般地,我脚步虚浮地往火红最浓处走去,不管不顾,如同中了邪一般。
脚步踏入庭院拱门那一秒,我抬眼,瞥了一下头顶,落日余晖下,拱门正中的三个字被涂染得一片朦胧。绮寻殿。
绮殿千寻起。好名字。
不觉间已经勾起了嘴角,我四下打量着,脚步轻盈地往里走。
堪堪走了半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站住”,声音虽然低,语气却是说不出的狠厉。
我的嘴角慢慢僵硬起来,脖子上,是一片如水的冰凉。
我不敢乱动,生怕那抹狠厉声音的主人一个不耐,手中的利剑怕是要取了我的性命。
我不出声,他居然也不再说话,该是冷冷地盯着我,气氛寂静而诡异。
刺客?我突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张嘴呼喊,转念一想,绮寻殿可是我七绕八绕才找到,等到侍卫们赶到时,我怕是已经成了剑下亡魂了。
我惊惧不已,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脖子上的利剑又压深了几分,男人的声音邪异冰冷,“聪明。”
我浑身一颤,他的声音真冷,冷得就像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我突然觉得,以往对我阴阳怪气的萧炫,居然是分外地和煦可亲了。
“这位……公子。”我斟酌着字句,努力作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我不小心走错了路,不是……不是有意冒犯的,我这就退、退回去。”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宫里怎么会有别的男人?
我强压住自己的疑惑,情况危急,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还是保命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