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兀自惊惧不已,心底仍是难以相信,展夕轩伸手过来给我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关切而熟稔。
“……阿澈,宫里并不太平,今日回来的这位青原王,也不只是逍遥不理国事的王爷……”他微微苦笑,眉眼里闪烁着不甚放心的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下意识地扯住他的袖子,“可不可以不去……只要皇上下一道圣旨,安定诸境难不成敢抗旨不遵?西部诸境是落城的屏障,天成帝不会不管的!”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对于展夕轩,我终究不能完全割舍。
他是我被逐出家门无枝可依时的一抹温暖,他是站在半步外对我伸出手来的耀眼璀璨,他是暖园明媚阳光下的相依相伴,他是……
他是,我无比昏暗岁月里,那一抹永远不会消退的安然。
哪怕已经是白云苍狗世事变幻,我,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放下。
我焦灼地盯着他的眼,“可不可以不去?或者,求天成帝派别人去?”
展夕轩看回我的眼,清澈的眸子里居然泛起点点喜悦的光彩,他微微摇头,嘴角是一片坚定的苍白,“大哥身在险境,西彦铁骑如狼似虎,我不能……让自己后悔。”
他看住我的眼睛,“阿澈……你不懂。”
我懂!我如何不懂?!西宇大败的消息传回时,我恨不能自己一样身为男儿,一样身在西宇,哪怕以我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什么结局,至少……不会让我愧疚,不会让我自责到几乎想死。
——在我倚在暖园的软榻上,懒懒地晒着太阳时,我的伯父、我的洌哥哥,与西彦铁骑胶着难解,我甚至半分都感受不到他们的危急!
殿外争执声音越来越大,轻素似乎带了怒气,声音娇脆地与什么人争辩着。
展夕轩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他修长的手指笼上我的发,清醇的嗓音含了几丝怅惘之意,“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好生顾惜自己。”
我讷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风雅俊逸,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人儿般的展夕轩,他要去宁奕境送死!
他起身,衣袂轻卷,带起几丝清凉的微风,“宫里并不太平……你……处处机灵一些。”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对我说宫里并不太平,我不及说出什么话来,他霍地俯低身子,清新淡雅的气息兜头笼罩下来,定住了我所有的动作。
他似乎极轻地笑了笑,飞快地说了一句,“阿澈,你知道么……我很开心。”
他的语气低沉怅惘,却又字字清晰,我不知道他缘何开心,额头上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触了一下,一碰即离。
天蓝色的衣角从我眼前掠过,展夕轩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房间。
我怔怔看着,手里捏着床帐上垂下的璎珞流苏,对着幽黑无比的殿门口失神。
不多时,轻素凌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不及转过门口,已然开始连声唤,“主子,主子,您等久了吧?”
我呆愣愣坐着,神思不属。
她却明显松了一口气,娇俏的脸上浮上一层怒气,“真真奇怪,御前侍卫居然敢到紫宸殿管东管西?我从紫宸阁出来,有个侍卫挡住咱们倾月阁的大门,横竖不让我进来!”
也许是看到了我的神色异常,她截住了话头,急急走上前来,端详着我的脸色,加了小心地喊了一句,“主子……”
“殿下呢?”
“殿下?”轻素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回了一句,疑惑难掩。
我抬起眼,重复,“太子殿下在哪儿?”
“殿下他……不在宫里,方才听紫宸阁里的下人说,好像是……陪青原王出宫去了。”
我淡淡应一声“哦”,回手扯过锦被盖在身上,手足凉得我钻心刺骨的疼,“等到殿下回来,请他过倾月阁一趟,我……等着。”
轻素该是看出我神色不对劲,试探着察看我的脸色,最终也没敢多问。她又在屋里盘桓了片刻,这才告退出去。
我唤住她,“去把貂儿,给我抱过来吧。”
心神无主地抚着貂儿光滑的皮毛,它温驯乖巧地伏在我的膝上,发出舒服如小猫的沉闷呼噜声。
室内静寂,蓦地有烛花哔剥爆裂开来,震得我心尖一颤。
薛闻景……
我知道……他是谁了。
十一岁离开落城之前,在靖国侯府里我曾见过诸多武将,他们大多数是镇守地方的将士,或因回京复命才得以机会到府上拜望爷爷。
这些人里面,我依稀记得几个名字,其中,恰恰有一个唤作薛闻景。
记得幼时我曾对着澧姐姐调笑,说薛闻景这名字委实奇怪,景致分明是用来看的,哪里是用耳朵听的?
澧姐姐温婉地笑,轻嗔我胡闹,而薛闻景这个奇特的名字,却是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一丝清浅的印象。
爷爷是北萧居功奇伟的靖国侯,父亲统领落城数千御林军士,而我的伯父,则是镇守西宇城抵御西彦铁骑的征西大将军,程氏一门可谓战功赫赫,有不少武将新贵,纷纷投到靖国侯门下。
薛闻景,就是其中之一。
若是没有记错,爷爷该是对父亲这样评价过薛闻景,说他年轻气盛刚勇威猛,尤重义气,前途该是不可限量,唯一不足,就是秉性太过执拗。
爷爷曾经抚着须怅叹,“闻景他啊,认准的事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定住抚摸貂儿的手,确实,他确实是足够执拗,也确实……重情重义。
爷爷没有看错,薛闻景的确是前途无限,他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然带领着薛氏一族成了北萧军中不可忽视的新贵力量。
他的堂兄弟,与其一并驻守安定、静隆、静允诸境,薛氏骁勇,曾多次得天成帝萧御赞誉。
薛闻景一族,曾与伯父共同扼守北萧西部边疆,十数年来固若金汤。
西宇横遭遽变,程氏灭门倾塌,依照展夕轩所言,在伯父与西彦殊死一战之时,薛闻景一族怕是也出了不小的力。
西宇十数年来与西彦铁骑相持,战局遭遇如此诡谲的转变,薛闻景素来与靖国侯府交善,自然会派兵急援。西宇与西彦一战,西宇城池陷落,支援诸境自然不免元气大伤。
所以,如今宁奕的危境,他才会坐视不管吧?
又或者,是因为……
宁奕的驻守统领,不是我们程氏,而是……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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