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萧影洛为我护卫着周身,我如法炮制了几次,落城城楼上的慌乱状况已经难以掩饰了。
城下两军混战,容易误伤,我正踟蹰着要不要扔几颗试试看的时候,萧影洛攥住我的胳膊,仓促地说了一句,“够了,我们该撤了!”
我是被萧影洛半拖半拉着回到营房的。
他先是盯着我仔仔细细打量了几遍之后,又把我丢给澧姐姐,要她好好看看我全身上下可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我依旧懵懂,愣愣地朝萧影洛问道,“他们明明快要挡不住了,我们怎么不一举攻下,反倒要急急忙忙地撤了?”
萧影洛的胳膊受了轻伤,贴身侍卫正给他细心包扎着,他抬起眼帘,用那双清澈却又妖艳的眸子瞥了我一眼。
“落城里有雄兵近十万,你当真以为,单凭我们这些兵力,就能拿下西城门么?”
我怔忡。
“是因为……”他抬起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揉了揉精美的额头,“萧炫他……快要稳定住局势了。”
这一下,我实实惊得不轻。
萧炫那个惊才绝艳的皇太子殿下声名我自然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当真有如此本事——萧影洛和我攻了许久仍在僵持,他轻而易举地攻进了落城不说,竟然这么快就稳定住了局势?
萧影洛垂下眼睫,低低地笑,“看起来……一直以来,我都小看他的手腕了……”
他说得含含糊糊,我听得冷汗涔涔,手腕?难道……
萧影洛挥了挥手,为他包扎的侍卫退了下去,他朝我看过来,邪肆俊美的眉眼间一片安静,无悲无喜,“落城里面的援军,听说太子殿下来了,自然会踟蹰了——展相就算权势通天,也改不了乱臣贼子的身份。”
“所以……落城里面……有人倒戈了?”
“不错。”萧影洛抬起眼帘,出神地望向窗外,神色静谧,眉如远山,“饶益境总兵沈崡清,率先倒戈了。他……和萧炫是忘年之交。”
我怔怔,“既然他和萧炫过从甚密,展郇怎么会由着他进落城?”
展郇绝对不是一个笨蛋,把沈崡清放进去,不就是等于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爆炸的火药?
萧影洛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我瞪大眼,不解地看着他的脸。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沈崡清,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守信诺。”
我愣了几秒,终于明白了萧影洛这句话。
他的意思是说,饶益总兵沈崡清,一定真心投靠过展郇,他必定与展郇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既然身为同盟军,自然是要并肩作战的。
而如今,萧炫出现了。全天下共知的北萧最最具备继承皇位资格的人出现了。
如萧影洛所说,展郇纵然权势通天,却永远都烙着臣子的身份,何况,他是趁着皇太子殿下离京的时机窃取了皇位,按理……该当人人诛之。
萧炫是人心所向,展郇是乱臣贼子,沈崡清的决策,果真没有错。
此前,他与展郇并肩作战,对付的是我与萧影洛,而如今,萧炫出现了,他当即倒戈,倒也不辜负他们之间这份忘年之交的情谊了。
萧影洛居然很是鄙夷地看着我,“你不会是在唏嘘沈崡清的重情重义吧?那,你就错得彻彻底底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竹椅,“这世间,所有人重的,都只是一个字。”
“什么字?”
“利。”
萧影洛抬起眼睫,清澈妖艳的凤眼朝我睨过来一眼,“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没看明白么?”
他嗓音清雅,神情淡漠,问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果然,下一句,他就扯到此刻我最不想听到的那个人身上去了。
“风雅俊逸一如展夕轩,不也逃不过这个字么?”他静静地看着我的脸,安静淡漠地笑,“你当真,还没看明白么?”
我的神智开始微微恍惚起来,沉默良久,却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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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十九年,春,三月十九日,太子萧炫率军攻入落城。
落城城内饶益境总兵沈崡清倒戈,局势愈发诡谲离奇,所有人严阵以待提心观望的此刻,落城内竟无一丝一毫消息传出,静如空城。
的确是太静了,静得诡异,静得让人不由地心慌。
萧影洛说萧炫快要控制住局势了,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以为真,落城内明明是生死对峙的危急场面,却诡异地静默着,揪扯着所有人的心。
城内没有任何消息传出,萧影洛却沉得住气,吩咐了停战休憩,日日只顾赏花饮酒。我劈手夺过他的酒盏时,他会微醺地抬起妖艳的眼睫,嘴角邪邪勾起,“好心”地提醒我一句。
“在青原,本王的王妃都不敢管我,你……”
我没心听他不着边际的酒话,既然管不了,索性由着他继续喝下去,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看派去查探消息的人回来没。
九日后,消息终于传出来了。
难熬的九日,分分秒秒都如年。
令我惊喜万分又惊诧难耐的是——萧影洛当真说中了,萧炫竟然真的控制住了局势!
落城内各境的军士在饶益境倒戈之后,齐齐倒戈,高呼恭迎皇太子殿下重返落城。
我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更加难以相信的是,那个只会勾着唇对我邪魅地笑的男子,那个只会欺负我、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却从来没有做到的男子,与如今重归来的皇太子殿下,会是一个人。
我甚至荒谬地想着,会不会是魂梦相逐,把他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只是,直到我真的亲眼见到他那一秒,才悚然明白,魂梦相逐,确实把他变成了我完全陌生的模样。
萧影洛倚着软榻,狭长的眸子盯着舆行图,沉默半晌,突然问出了没头没脑的一句。
“条件呢……他答应了展家,什么条件?”
我这才恍然大悟,怔怔地转过头去,朝回报消息的兵士脸上看。
“太子殿下说,只要展家不再觊觎皇位,为了天下苍生和落城百姓,他可以既往不咎。至少,可以……保他们不死。”
我怔怔听着,愣在当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