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城外,山河变色。
我的手凝固在貂儿的身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场面,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利剑举起,狠狠地刺入敌人的胸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争得多一秒的生机。
厮杀,怒吼,火光,鲜血……
如此可怖的场面,却又如此生动真实地在我的眼前上演着。
貂儿一直在低低地呜咽,我不知道,究竟是它小小的身子在颤抖个不停,抑或,是我自己的手。
薛广利、程溆、程洌,甚至,还有方才带了近身侍卫冲上去的萧影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映着妖娆的火光,生存与死亡两种绝然对立的颜色,奇异地在他们脸上不断地交替更迭着。
落城东门攻破了,萧炫带了两万精兵,冲杀了进去。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悚然明白过来,萧瑟坚决不许我带走薛闻景的全部兵力,原来不只是出于对萧氏的回护,更是……留了这么一个后招。
我突然想起来他对展夕轩的敌意,难道……从一开始起,他就对展氏不臣之心有了警惕?
倘若真是如此,我便更加地可悲了——自始至终,自以为时刻保持着清醒的我,恐怕才是最最糊涂、最最当局者迷的人吧?
萧影洛临走时下的命令我听到了,他说,要不惜任何代价攻城,他的心思我明白。
他要尽可能多地牵制住落城内的兵力,以便,给萧炫更加有力的战机。
在遭遇外侮的这一刻,萧影洛似乎完全忘记了,忘记了他曾经和我联手,一起要推翻天成帝萧御的统治。
他一袭雪衣,纵横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上,本就傲人的惊世容颜,愈发地耀眼夺目。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浓烈凛人的杀气,与霸气。
那袭白衣,莫名地让我的心钝痛起来,清晰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他很少许诺,却为我做过许多温暖的事。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沉浸在那个梦里,不愿意醒过来。哪怕我嫁给了萧炫,哪怕我已然千金难换未嫁身,却仍然贪恋着他的温暖,贪恋着,与他在一起时,那明媚的阳光,静好的流年。
原来,温暖和怜惜,就像是有毒却妖娆的罂粟,接近了,便会上瘾。欲罢不能。
你看,我果真是个贪婪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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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影洛确实太扎眼。
他剑术极好,接近他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身首异处的结局,但却依然有后续的源源不断地冲上去。
我突然想起了孙远。
陪落那一战时,我们也曾吩咐下属要不惜任何代价除去孙远,如今的萧影洛,面临着和孙远一模一样的局面。
落城内,必定也有人郑重命令,一定要把萧影洛除去。
我把貂儿扔到澧姐姐的怀里,抓起弓箭就往外走,既然孙远是我亲手射杀的,难保不会有人用同样的办法取了萧影洛的性命。
我不能让萧影洛死。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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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混乱,萧影洛的身边敌军最少,可是,下一秒,就又有数不清地冲上去。
侍卫护卫着我冲上去,用自己的躯体给我挡着各个方向来的明刀暗箭,直到我安然无恙地到了萧影洛的身边,他才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
萧影洛狭长的眸子瞥见我,立刻就红了眼,利剑利落地刺入敌人的胸膛,朝我吼道,“你来做什么?退回去,快退回去!”
他调头,该是要骂护送我过来的士兵,见到那人倒下了,神色忍不住就是一阵恍惚。
他急急开口,眸子灼灼地盯着我的脸,“伤着了么?你伤着哪里了?”
我不理他,自顾自蹲下身,开始鼓捣我拼了命带过来的东西。
萧影洛分身乏术,却不忘朝我瞪过来,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清亮如水的利剑缓缓拖了一个圈,把我也囊括在里面。
我专心致志地低头鼓捣着,火药这东西我确实不大懂,好容易鼓捣好了,我清清楚楚地察觉到有一股疾风朝我的背上划过来。
我怔怔着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萧影洛仓促间回过头来,狭长的凤眼瞬间像是充了血一样诡谲。
他手中的利剑擦着我的鬓发刺向了我的身后,清凉的剑刃带起冰冷的风,齐齐削断了我的一撮发丝,也削断了我背后那人的胳膊。
我骇得不轻,终于恢复了神智,急急站起身来,脚步凌乱地冲过去,贴紧萧影洛的身子站着。
他恨恨瞪我一眼,“你疯了,不好好在营房里呆着,跑到这里来送死么?!”
他骂得极凶,我却一点儿都不生气,朝他扬了扬我手里的东西,有些讨好又有些心虚地嗫嚅道,“我……我是来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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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影洛所在的位置极佳,相对而言,他离落城城楼最近。
我扬起脸打量了一下高耸的深墨色城墙,估摸着大致能抛到什么地方去。萧影洛一边应付着身边的敌人,一边时刻注视着我的动作。
他大概是怕我被乱剑砍死。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点一个扔过去试试。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团球状的火药点燃,沉着气,等燃线彻底燃着了,才跳起脚狠狠往落城城楼上掷去!
“嘭”的一声巨响传到我的耳朵那一秒,我也随着跳了起来,萧影洛愕然转过头来,这才开始认真审视一下我一直以来在鼓捣什么东西。
“火药。”我朝他扬了扬手里一个个绣球模样的黑东西,“我在里面……加了一点点毒粉。”
萧影洛趁收剑的空隙睨我一眼,“听说你在宁奕那一战了。怎么,背着我居然带了这种好东西?”
我垂着眼,继续我的工作,落城城楼上的人显然没有料到我们会突然使这么一招,明显地有些慌乱了,我要趁机再接再厉。
“我把人带来了。”抛出下一颗“绣球”的同时,我抽空对萧影洛解释一句,“比起带着那么笨重的火药来说,还是带一个会制作的人比较容易。”
“嘭”的一声,我的眼前一亮。
落城城楼上,写着大大的“展”字那个旗幢,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