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十九年春,三月十七日,原当朝宰相展郇于朝阳殿称帝。
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持异议,齐齐跪拜于丹阶下,交口称赞此为顺应天意民意。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狠狠地绞着手里的绢花,天意民意?展郇是有多勤政爱民,又是有多惊才绝艳,分明是抢了别人的皇位,居然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顺应天意民意?!
萧影洛在我身后静静地笑,语带调侃,口吻亲昵,“你是在为我不平,还是……还是在可惜你原本可以攥在手中的皇后位子?”
我的动作一窒,皇后……
他是在说萧炫。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有些为他不平,如果撇开萧家与程家的血海深仇,萧炫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皇位继承人。
更何况……如今,程家的血海深仇,很可能不只是像表面那么简单,也许……有着更深更深一层的真相。
想到这里,我淡淡道,“你说笑了,就算是萧炫登了皇位,坐上六宫之主那个位子的,也不会是我。”
萧影洛勾了勾唇,“不稀罕?”
我莞尔,“王爷你忘了,太子妃可不是我……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太子侍妾罢了。”
“本王可以肯定,若是萧炫登上了皇位,皇后的位子你若不坐,他只怕……宁肯空着。”
萧影洛嗓音清晰,字句坚定,听得我没来由地心头一颤。
此时此刻再想到萧炫,心底竟然会有种说不出的怅惘,我掩住眸子里异样的情绪,强笑道,“他……如今是死是活还是未知,不、不提他也罢!”
“哦?”萧影洛嘴角微微翘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脸,“本王如果告诉你……他正在赶往落城的路上呢?”
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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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果然不愧是神医。
他居然把萧炫治好了!
我呆呆地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影洛的脸,他居然在笑,萧炫明明是他亲手设计擒下的,如今萧炫被治好了,他居然在笑?
“怎么,不信么?”萧影洛挑了挑眉,“本王拖着不肯走,就是为了等他们,不然……你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我愈发怔愣,他是在等萧炫?
也许是觉得我的神色太过好笑,萧影洛的嘴角勾了勾,再勾一勾,“是想说我疯了么?放心,我没忘……没忘了我们是叛军。”
“那你还——”
“我们是叛军不错……只是,于天成帝而言是叛军,对于展家来说,可就不是了。”
他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明澈清冽,“我们萧家的江山,再怎么,也轮不到外人染指。”
说这句话时,他的神色像极了萧炫,像极了,眉目俊美、笑容干净时的萧炫。
我突然间明白过来,他和萧炫,本就是手足兄弟,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他们萧家可以兄弟阋于墙,却一定会,外御其侮。一如萧影洛所说,他们萧家的江山,再怎么,也轮不到外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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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溆哥哥、洌哥哥、澧姐姐谈了许久。
程家的仇恨,也许,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方向。
我们所有的付出,恐怕都不过是一场泡沫幻影,而拼了浑身力气刺出去的那支利箭,恐怕从最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一场一步错步步错的谬误。
世间事,竟果真这么可怕,倘若有半点不小心,就会全盘皆错。
溆哥哥得到消息,我的师父陆凛祺,被新帝展郇封为左相,地位只居于皇帝与太子殿下之下。
险些忘了说了,这个新册封的太子殿下,自然不是萧炫、不是萧瑟,而是……展夕轩。
我平静地听完了这个消息,然后平静地把它抛到了脑后,我不能乱了心思,我要细细地想,我要仔细地想明白,为什么我的师父、我的姑丈陆凛祺,会成了展郇的军师。
陆凛祺是程家的女婿,是程家的姑爷,他怎么会成了与程家素来不和的展郇的军师?
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更想不明白的是,陆凛祺既然是漪儿的姑丈,为什么会让小小的漪儿以身涉险为展家效力?!
我想不明白,所有的事,似乎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可是,溆哥哥他们的眼神又让我看懂了什么,也许,我真的是在自欺欺人了。
所有的不可理解,其实,也很好理解,无非是……两个字。
利用。
或者,阴谋。
这两个词语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成为最最有力、也最最恰切合适的解释。
我只是不敢相信,从一开始,从程家满门被灭的一开始,我们,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程家的满门抄斩,背后会牵扯到什么人,我几乎……心知肚明。
原来,我们的敌人,果真不是萧家……就连身为皇室威严无比的萧氏,都不过是一个可怜可悲的棋子。
萧家不过是一个代为杀人的助手,却承受着我们程家所有幸存下来的人的痛恨与报复,而真正得益的背后真凶,却安然无恙,他们,甚至一直噙着讥讽的微笑,静静看我们像小丑一样地做着自以为是却荒谬无比的报复与反击。
萧影洛说,萧炫一行,明日就能赶到落城城外了。
今夜,我们就也要倾巢出动,赶到落城城外,与他们分别从东西两门夹击。
破釜沉舟的一战。成或败,生或亡。
萧影洛还说,展夕轩,要娶原太子太傅的千金了,婚事已定,只待灭了我们这些叛军之后,当即举行大礼。
我静静地捏着花枝,太子太傅的千金……林婉容。
绕了这么久,原来只是把我和我的心绕了进去,所有人,所有事,依照着预定的轨道,安然无恙。
该娶的人,依然是她。自始至终,都只是她吧?
我很冷静,真的很冷静,萧影洛看我的眼神带了担忧、带了讶异,他大约是奇怪我为何不愤怒。
我真的不愤怒。
我做了一场梦,一场……温暖又虚幻的梦。
梦里那个人眉眼清秀、笑容温暖,我虽然留恋,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骗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