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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青原之地,四季温暖,经年如春,落花成舞。

我来到这个封地,至少有七八年了,十岁那年,父皇天成帝萧御昭告天下,说其三子萧熠自幼体质羸弱,特赐青原为封地,令其养身。

所以一下子,我从那个备受宠爱的三皇子,变成了年幼体弱的青原王。只是,青原虽距落城千里之遥,我却走得义无反顾。偌大的皇都落城,我生活了十年之久的皇宫,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母妃死了,皇宫于我,不过是一座沉寂的巨大坟墓,而落城,对于我来说,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空城。

十岁的我,已然有了恨这样激烈的情绪——我恨父皇不顾往日情意,三尺白绫赐了母妃一死,我恨母妃临终之前,脸色惨白唇齿不清地对我说“不要恨,不要怨,生在皇宫,就该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东西。”

我承受不了。

十岁的我,受尽了父皇的百般宠溺,所以以为,就算母妃一族犯了谋逆的大罪,父皇也会高抬贵手,至少,绝对不会让母妃一起赴死。

原来,从幼时,我就对皇室的勾心斗角,抱了不该有的理想情绪。

只是,我很清楚,谋逆的分明是我的外祖父,不是我的母妃,我不明白一直盛宠母妃的父皇,怎么能狠下心赐给她三尺白绫,甚至连她死都再不肯踏入绮寻殿一步。

我只记得,母妃死后,展皇后来了绮寻殿一次,她勾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冷冷地注视着母妃已然冰冷了的身体。

她甚至开口,说着刻薄的字句,她说母妃是痴心妄想,她说,这辈子,皇太子殿下的位子,都只能是她儿子的。

我愣了。所有皇子中,我和四皇子萧炫的关系最为亲密,他是六宫之主皇后的嫡亲皇子,太子之位自然该是他的。

我从没有想过要和他争那个位子,不是我胸无大志,而是对君临天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父皇盛宠母妃,自然也倍加宠溺我这个儿子,幼时那种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的日子,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母妃死了,和父皇有着莫大的关系,而那个得意洋洋绽放着得逞般微笑的皇后娘娘,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后来我才知道,父皇原是不舍得杀母妃的,是皇后娘娘用纲常法纪,逼着父皇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所以我恨。我恨翻脸无情的帝王家,我恨不择手段借机寻事一定要置母妃于死地的皇后娘娘,我更恨,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好的天成帝萧御。

从落城出发时,天空正飘着柳絮般的雪,玉粒轻渺,淡得就像是我对萧家皇室浅薄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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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萧熠。

都说三皇子萧熠自幼聪敏,所读诗书一概倒背如流,父皇爱屋及乌,称赞我学业有成的同时,一并大力嘉奖了我的两位伴读。

我的伴读,是同样备受皇家恩宠的程氏子嗣。

程洌,程澈。

程洌少年老成,在皇宫之内说话举止极其谨慎,对我更是知礼识度,相处久了,日日以这样的模式共处,不免觉得无趣。

好在他的妹妹程澈,却是个伶俐讨喜的女孩子。

她是旌遥长公主的女儿,更是父皇的掌上明珠,父皇对她的宠溺,甚至不亚于真正出身皇室的萧姓公主。

那抹碧绿色的衣裙,可以说是皇宫内一处张扬俏皮的风景,她敢在父皇面前说别人不敢说的话,甚至,还敢做出别人在九五之尊面前绝不敢有的亲昵动作。

记得十岁生辰那年,父皇询问了我一些课业上的问题,我一一对答如流,父皇龙颜大悦,甚至开了金口,说龙啸宫内的无数珍奇,任由三皇子萧熠挑选。

在场文武百官附和声起,父皇忽地想起了什么,抬了抬手,着明澈郡主与程洌近前。

我静静看着那抹碧色褶裙缓缓走近,盈盈朝父皇施礼,她那张尚显稚嫩的小脸上,挂着得体大方的笑容。

我在心底暗笑,一定是靖国侯府内的人交代了,不许她在众人面前胡闹,以往的她,绝对不会作出这么一副疏离雍容的表情。

果然,不多时,她就忍不住了。

父皇招她近前,先是夸赞了明澈郡主出落得愈发水灵,又赞赏她伴读有功,我静静看着她小脸上越来越显疲倦的场面表情,心底正暗暗好笑,忽地听父皇转了话头。

父皇噙着笑,眉眼间,像是调侃,却又像是郑重,“朕看澈儿与熠儿颇为投缘,不如嫁与熠儿,做朕的子媳可好?”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间漏跳了一下,我虽然喜欢这个调皮可爱的小郡主,这样的想法,却从来没有过。

只是,如今听父皇提起,心底居然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我正不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时,她那抹娇弱的嗓音淡淡响起了,却少了方才浓浓的恭敬谨慎之意,添了些许撒娇的意味,“可是……可是,澈儿不那么喜欢皇宫,澈儿自小……自小便期冀嫁作王妃呢……”

不那么喜欢皇宫,这样的话,也就她敢这么直截了当地当众说出来了。

父皇竟然不怒反笑,宴席上本就轻言轻语的交谈声更是低了下去,满座的文武官员静静听那个稚嫩的孩子一字一顿,“寻常人家,爷爷与娘亲自然不允澈儿嫁的……那么,澈儿宁愿嫁作王妃。”

顿了顿,她的声音忽然间坚定了许多,“澈儿无德,怕是……容不得夫君……享那齐人之福。”

在场百官听她说出这么老成的话,不由地善意笑开来,父亲朗笑着,连连抚着她的额发,“嫁为王妃,就可以规避了么?”

我一怔,正疑惑她会如何作答,孰料她竟攀住父皇的手臂,连连摇晃起来,“舅父怎么会舍得澈儿受苦?况……况且……”

她的声音竟然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几如蚊蚋,“况且澈儿已自知卑下,自请不去祸害舅父的诸多皇子了呢……”

她的嗓音娇脆,娇若黄莺出谷,煞是好听,宴席上的气氛瞬时言笑晏晏起来,我却不由地微微恍惚起来。

谁都知道父皇盛宠我的母妃,对三皇子更是宠眷无双,她……竟然拒绝了?

不慕权势,只求良人……这就是,她的心意?

也许,正是从那场生辰宴会之后,那个原本被我当作小丫头片子看待的女孩子,在我的心底,开始缓缓勾勒出一个渐渐清晰的女子样子。

只是,生辰之后不久,母妃一族就反了。一切骤然倾转,我再不是那个备受宠眷的三皇子,父皇下了旨意昭告天下,把我封为青原王,若无召见,再不许踏入落城半步。

有的时候我不由会想,若是没有这场变故,若是没有骤然的分别,那个一如既往喜欢碧色却再不记得我的女子,会不会,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妻。

只是,只是想想而已。

再归来,她不仅不记得我了,而且,成了皇太子殿下萧炫的侍妾,既然标识上了别人的名分,我自然……再不稀罕。

无雪公子萧影洛,从来不要,从属于他人的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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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会在断魂崖上救了她。

在她神色慌张那一秒,我突然想起了幼时那个与我相依相伴只会笑从不张皇的明媚女孩子。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萧炫竟然要把她暂寄在我的府邸。

他明知道她与我是旧时相识,他对她又是那么眷恋疼惜,竟舍得把她放到我的府里?

我派了人去查,才悚然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备受宠溺的太子妃子,在后宫之中,她活得极其不易。

我突然想起她幼时曾说过的话,她说她不喜欢皇宫,要嫁,便嫁给一个王爷,做伉俪情深的寻常夫妻。

这样的她,如此辛苦地在她不喜欢的地方,是要做什么?

后来,终于明白——她是要报仇,要为满门被灭的程氏报仇。

她要报复的,分明是萧氏,那一秒,我却鬼使神差地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迹——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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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隆城内,我们再见。

她,成了先皇的子嗣,我疏离地唤她公主时,她噙着淡漠的笑,客气而礼貌地应是。

再之后,我与她并肩作战。

从陪落城里归来再见到她那一秒,我竟然诡异地丧失了理智:不仅抱了她,甚至,还吻了她。

那一秒,我甚至有些恨,恨那个用银针封了她的脑,锁住有关于我的记忆那个人。

我不解,那人为什么要锁了她的记忆,我更不解,为何锁住的,恰恰是关于我的记忆。

直到我遇到了她的师父,陆凛祺。

所有的谜底,终于揭开。

那些银针,是他施的。

从十一岁那年骤然得了一场大病之后,她的眸子离奇地变成了蓝色,而她的头,更是从此不时地钝痛不已。

他说,锁住她的记忆,锁住那些关于无关紧要的人的记忆,是为了,保住她的命。

无关紧要……

所谓无关紧要的人,是指我,指萧炫,指一切除了程氏一门之外的人。

萧家众人,她唯独记得我父皇天成帝萧御。

我的心底越来越冷。

与她并肩许久,我自然知道有人用一个巨大的阴谋置程家于死地的事。我们都心知肚明,那个巨大阴谋的真正主使,就是陆凛祺。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个阴谋还有那么一部分是——锁住她的记忆。

萧家众人她只记得萧御,她只记得,萧御在她幼时,对她有多么怜惜,对程氏又是多么恩宠扶植。

这样,在天成帝反手灭了程家满门之时,幼时记忆中的那些爱、那些亲昵,愈发会转为侵心蚀骨的恨。

我微微眯起眼,盯紧眼前这个男子,阴谋……如此费尽心机而又令人发指的阴谋。

左羽要出手,被我拦下,我静静地勾唇,声音冷得连我自己都有些诧异。我听见自己说,“让我,为澈儿杀了这个畜生。”

陆凛祺居然笑了,诡异的是,竟然是如释重负的笑。

他居然转了话题,问我迷梦湖在哪里。

迷梦湖,却并不是湖。

青原境极西极西处,有大片鸢尾盛放,天蓝色的花朵,如苍穹,如湖水,如荼如糜。那里,美若仙境,不似人间,因而青原世代相传,说,迷梦湖是通往彼岸的地方。

彼岸,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

陆凛祺神色淡然,却又决然,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苦笑,“在那里,坠入地狱之前,也许……还能见天堂里的云霓一面。”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听出了他字句间的求死之意。

我下意识要拦,他定住步子,笑得苍凉,“她都知道,她都知道了……”

他的容颜忽地像是老了十岁,“她不肯杀我……她该是连动手,都懒得再对我这个师父做了……”

他是说,澈儿都知道了,她不肯杀他,她竟然不愿意亲自动手杀了他!

师徒一场,对陆凛祺有多少恨,就有对等的多少爱吧?

只是,她不杀他,他也无异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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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原其地,四季温暖,经年如春,落花成舞。

我倚在软榻上,抬起手,遮住眼帘,朝头顶碎若琉璃的明媚阳光看。

记忆中,那个甚喜碧色的娇俏女孩子,永远停留在……笑靥如花的明媚时刻。

这样,多么好……

你是,一场美丽的,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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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我是想要把萧影洛也写得鲜活生动起来的,在原来的卿舞里,萧影洛,是澈儿幼时真正喜欢的男子。而锁住她的记忆,是因为,萧影洛曾经对她造成过伤害。

当然,那只是最起初最起初的设置,亲说一直在心底憧憬澈儿那段被锁住了的记忆,那么……我就写给亲看。

这一个番外,不只是为了写萧影洛,也为了下一个番外做准备,而且,交代陆凛祺的生死。稍后,立刻送上卿舞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