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那是，我此生最美最美的一场相遇。
晨光熹微的朱雀街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她，张皇的眼神，却是澄澈清明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小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我的眸子里。
我迟疑着问，我怀里温驯蜷着的那个小东西可是她养的，她瞬间一脸喜色，却又忽地转为怔怔，喃喃自语地解释了一句，“它是貂儿，不是狐狸……”
貂儿，她的貂儿，却对我亲昵无比。
每每我抱着温驯乖巧的貂儿时，她的眸子里，总会有着一种掩不住的诧异与深思，我看不懂，只对她淡淡笑一笑，继续捏着貂儿小小的耳朵。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亲眼见到，那个在我怀里安静服帖的小貂儿，居然对别人伸出了尖利的爪子。
那个时候，我愈发笃信，这个小东西，就是上天派来，为我牵引那个容颜姣好、神色清冷的女子。
暖园那段时光，是我此生最最柔软的记忆。
清晰记得，她曾微微扬起脸，调皮地笑着，问我“我们像不像是……金屋藏娇？”
彼时，我神色一窒，心底却也不由地微微一颤。金屋藏娇……我给的不是金屋，也不要她做那沦落到长门日日以泪洗面的陈阿娇。
我不及说出什么，她已经连连摆手笑了开来，最后，她敛下眼睫，明媚的阳光映在脸上，低低说了一句，“我要，参加选秀。”
我怔了许久，最终应了一句好。
我不愿意说好，却不得不，我总觉得，她不会是那个安静地倚在我的庇护里，与世无争的阿澈，她的身上，有着让我无法逼视的光芒。
暖园的时光如此短暂，她，终究进了宫，成了皇太子萧炫的侍妾。
再见面，我是宫内的御前侍卫统领，她只愣了一下，转瞬恢复常色——恢复，她一丝一毫都不记得我的冷漠模样。
我不信，她静静地看着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也说出一句“从此萧郎陌路人”。
我不信，我自然不信。
她的眸子，依旧澄澈清明，整个瞳孔上面，满满的，都是我的影子。
我苦心孤诣地去想，终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就是程家的明澈郡主，她入宫，是为了以身为刃，为家族报仇。
那场宫宴，她跳了一支舞，为了庆贺太子妃怀了龙裔。就在她像断翅的蝴蝶一样跌落在地那一秒，我的内心最深处的情感，终于呼啸而至。
众目睽睽之下，我冲了上去，死死地拥住她的身子，完全无视，我的背后那目光灼灼刀锋一般的凝视。
宁奕战况紧急，果然，我被皇太子殿下点了名，派去急援。我在心底暗暗发誓，等到宁奕战况安定下来，我定要求了皇上，允我娶她为妻。
不想，此去一别，竟险些成了永诀。
再见面，恍若前世，我终于定下了心，纵然此生流离，也要与她生不相离死不弃。
只是，我竟再一次食言了。
宁奕城外薛广利带着士兵快要攻进来了，我突然被蒙面人攥住了胳膊，那人恭谨地说是父亲派他来时，我的心就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回到落城，一切骤然倾转。
父亲在文武百官的拥戴之下登上了皇位，而我，成了新帝册立的皇太子。
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从北萧西部边陲带着兵士浩浩荡荡而来的她，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怎样想。
我是皇太子，却是没有一丝一毫自由的皇太子。原太子太傅林朝安必定在父亲登基一事上出了力，他们通力合作的条件是——要我，娶了林家之女。
婚讯、婚期，一则则传出了落城，我却被父亲拘在室内，不许与外界有丝毫联系。
父亲显然急于让我成婚，婚期逼近，城外大兵压境，父亲竟然不慌不忙，一丝不苟地筹办着我的婚事。
我正焦灼想着对策时，就在大婚的前一天，父亲竟然出了事。
我冲到龙啸宫时，他已然倒在一汪血泊里，身边，是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女子。
看清了，我惊得不轻，那个面目被血染得狰狞可怖、奄奄一息的女子，竟是被软禁在重华宫中的萧紫毓。
我清晰记得，当初苦苦哀求父亲不要杀她时，她的一双眸子里就是这样刻骨的恨意。彼时，我没有在意，只想着能留下她一条命，就暂且先留下。
今日，她竟然混到了父亲的寝宫，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同归于尽。
我怔怔站着，萧紫毓挣扎着，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衣摆，她笑得冷若寒冰，“妄想，你、你们……都是妄想！皇太子是炫儿，是炫儿，不是你！”
我没想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什么皇帝。
我和澈儿有约，杀了萧御、为程氏报了仇之后，我们就彻底离开落城，再不回来。
我不想做什么皇太子、皇帝，更不想我父亲就这么死在血泊里，我猛然惊醒过来，扬声仓皇地唤着侍卫，要他们快快去请御医。
失血过多，就连御医都回天乏力，父亲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夕轩，为父不能……不能给你最好的东西。”
那一霎那，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幼时，娘亲骤然病逝，不谙世事的我对着父亲哭闹，非要他把娘亲还给我，那时，他哀悯地看着我的脸，蹲下身，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夕轩，为父答应你，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东西，为父一定拿来给你。”
他还记得，十数年后，他竟然还记得。
萧紫毓被侍卫拖了下去，我怔怔地站在龙啸宫内，分明是暖意融融的寝宫，我却冷得撕心裂肺。
皇位……
那个让千人垂涎万人惦念的位子，我的父亲之所以处心积虑地争夺，只为了，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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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城外，大兵压境。城内，原本口口声声支持父亲的那些人，一夜之间，齐齐倒戈了。
我依旧一身白衣，缓缓走上落城城楼。城外，萧炫端坐马背之上，白雪重归青丝，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张扬霸气。
他没有挥剑攻城，是顾忌着落城内的百姓，也许，也是在顾忌，我父亲毕竟是他的亲舅舅。我静静看了片刻，没有见到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女子，扬了扬手，命人传出消息，要萧炫一人进城来，与我商议。
见萧炫之前，有人求见，说是他知道澈儿许多事。
陆凛祺。
我只从澈儿那里隐隐听过他的名字，也知道，父亲莫名其妙封了这么一个人为左相，今日，却是第一次相见。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所说的有关澈儿的事，就是……展家与他合力，亲手把程氏摧毁的阴谋。
那一秒，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害得澈儿满门被灭的人，竟然是……我们展氏。甚至，可以说，是我。
我不知道陆凛祺说这些话的真正用意，临走前，他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她不会困于皇宫之内，你若是有心，便陪她……陪她到……”
他欲言又止，又站了好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明白，我明白他字句间的深意，他是要我陪澈儿……到她死。
那样聪明伶俐蕙质兰心的女子，居然过着这样的日子——她明知道自己何时死，明知道自己会因何而死，甚至，明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却依然坚持着自己心心念念要做的事。
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恨我自己——我心爱的女子，是在挥斥着自己寥寥无几的生命，为了替与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家族报仇雪恨。
而那场恨，缘于，我们展氏。
我无法想象，若是她知晓了这一切，会用怎样冷漠与疏离的眼神看我。我不敢想象，爱与恨，会不会，真的只差一念之间的距离。
我不想她恨我，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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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萧炫达成了最终的商议，冷漠的语调，全然再无半分往日的情谊。
没有人知道我们都说了什么，翌日，落城东城门大开，迎接萧炫进城。同一日，展家三子展夕轩再无踪影。
只是，新登基的辰帝册封太子妃展琳琅为后之时，新登基的辰帝用国丈之礼为展郇下葬之时，新登基的辰帝颁布洋洋洒洒的诏书为程氏洗清冤屈之时，新登基的辰帝擢升程氏一门子嗣为侯为公之时，我都知道。
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也没有人要追究我的下落，一场兵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帷幕，微妙得，更像一场闹剧。
所有人都在叱责展家的谋逆恶行之时，辰帝没有发一言，而我，却已心满意足——我抹不去展家对澈儿造成的那些伤害，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争取多一点，再多一点的补偿了。
而辰帝萧炫，果然没有食言。
澈儿，你曾对我说要远离落城，远离这纷纷扰扰的朝堂与政局，我做到了。
澈儿，我曾对你说要与你再不分离生死相依，我……做不到。我终究怯懦，不敢，去面对你可能会有的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冷漠与疏离。
倘若可以，我宁肯你永远只记得，那个能给你温和笑容与柔软怀抱的白衣男子。
倘若可以，我多想不做这展夕轩，只做，你的公子。
你曾说应愁高处不胜寒，那么，我便拱手河山，讨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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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间四月天，江南草长，繁花嫣然。
我静静站在一株木棉树下，眸瞳安静，分秒不舍得从不远处那个女子身上移开视线。
碧衣女子，长发似墨，娇颜如画。那双秋水般灵动的眸子，翦翦澄澈，宛若初见。
我清晰地看见，她怀里原本静静蜷着的小小貂儿，忽地惊喜一般直起身子，小小的紫色耳朵竖起来，朝我站着的地方张望过来。
我一惊，同时，心底竟也不由自主地一喜。
碧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随之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我这才开始慌了，手脚都微微颤抖起来。
我居然怔在当地，怔怔地，不知退避。
她那张脸上似乎泛起了一种迷蒙的神色，怔怔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出了神，那双澄澈清明的眸子里，不知可否映上了，我这一袭白衣。
良久，我的浑身终于慢慢舒展开来，当真是关心则乱……
她的眸子早已看不见了，又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怎么会看到我……
清风缭绕，鸟语花香，陡然，让我忆起了暖园里那段岁月静好的时光。静静看着不远处那袭碧绿衣衫，我的呼吸终于缓缓恢复了过来。
澈儿，澈儿。
我在，我一直都在。
说好了要陪你离开落城，说好了，要陪你远离尘世的喧嚣浮华，你看，我都做到了。
我只是，我只是……不能陪着你，陪着你一起老去。
但我一直在，你一转身的距离。君起舞，日西夕，刺目明媚的阳光里，我，一如既往地爱你。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澈儿，请原谅，我只能用自以为理智的方式，陪着你。
在落城兵变之前，在我知道程氏满门被灭的真相之前，我甚至曾经想过，若是可以与你相依相伴，若是可以与你有个天真烂漫的女儿，我们唤她……展眉。
展眉，展眉……
澈儿，你可曾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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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还是不舍得让他死。
曾经想过这样一个结局，既然不能在一起，索性让展夕轩为澈儿而死，也算是对得起他们这一场淡若清风却又重若千钧的爱情，可是，终究，我还是狠不下心。
展夕轩，虽是男配，却是我一直最最偏爱的男子，每每想到让他死在我的笔下，难过得……几乎窒息。
那么……就活下来吧。陪着澈儿，哪怕是，隔着不能触碰的距离。
很感激各位亲对我的理解，对程澈的支持，我的文笔有多拙劣，情节有多不足，真的心知，所以——真的真的，很感激你，每一个，你。
听从每位亲的嘱咐，让我，给你一个岁月静好的结局。明日最后两章，卿舞落定，新文，《此女刁，斩之！》http：//novel.hongxiu.com/a/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