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圣都城内,上到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茶余饭后最常议论的话题,莫过于芜阳郡主酒后堕马,摔坏了脑袋的事。
好好个大姑娘,骤然摔成了傻子,本该叫人扼腕叹息。
然而对于此事,众人的态度几乎一边倒。
皆道,摔的好,摔得妙,这女霸王,总算着了现世报。
算算,距离芜阳郡主堕马,已经过去有三个月了,就算再有趣的闲话,反复咂摸,渐也没了滋味。
但过了今日,圣都城,乃至整个大夏国上下,就将迎来一个新谈资。
因为,芜阳郡主就要成亲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芜阳郡主庄寂凝年前才及笄,二八年华,正值妙龄。赶上这暮春三月嫁人,正正好好。
但奇就奇在,芜阳郡主今日是成亲不假,却非出嫁,而是招婿入赘。
大夏皇室,历来都有公主、郡主招婿入赘的传统,这本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况且,芜阳郡主之父荣王,早在多年前与北渊一战的劳军途中,就已重病亡故。
加之,荣王妃早逝,荣王无嫡出子嗣继承衣钵。
因此,芜阳郡主比谁都迫切的需要招婿入赘。
入赘便入赘吧,但入赘荣王府这位,却非等闲。
可再高的门第,也高不过皇家吧?
非也,非也。
因为,即将“嫁”入荣王府这位,不是旁人,正是南羌国的三皇子,宸王季子归。
从前,只听说有送公主去和亲的,也有送皇子当质子的,却从未听过,有把王爷送去入赘的。
这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奇闻。
至于这位小王爷何故入赘,只怕与前阵子两国交战,南羌战败脱不了干系。
传言,这位南羌小王爷,样貌生的十分俊美,不仅如此,还是南羌太子的胞弟,正经的嫡裔。
圣都城内,好事者不少,眼见吉时快到,城内几乎有半数人,都挤到荣王府门前看热闹去了。
那人山人海的场面,简直比上元灯节还要热闹几分。
彼时,荣王府,婚房内。
身着大红吉服的庄寂凝,正慵懒的倚在床头,盯着窗口探入的那截杏树枝发呆。
眼下,正是杏花初绽的时节,枝头的花骨朵含苞待放,朵朵艳红。
待花瓣慢慢展开,娇红便会由浓转淡,再到杏花飘落之时,已白的像雪。
“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正应了庄寂凝此刻纠结的心情。
穿越来此,已经整整一百天了。
穿越前的记忆,已然有些模糊,庄寂凝甚至忘了,她曾经叫什么。
大抵是这宿主旧有的记忆,与宿主本人一样,都过于强悍霸道了。
别人的记忆,并不好消受,尽管拼命适应,但记忆仍旧混沌,而庄寂凝也因此患上了偏头痛的毛病,近三个月来,整个人一直都浑浑噩噩的。
所以,外界才会有传,芜阳郡主摔傻了的流言。
庄寂凝发誓,她不呆也不傻,甚至可以很坦然的面对恶俗的穿越。
但叫她不解的是,她一个三观很正的大好青年,为何会穿到如此臭名昭著的恶女身上。
这叫她如何以芜阳郡主的身份,愉快的活下去。
人生是如此惨淡……
因此,穿越到此这一百天来,庄寂凝最常做的事,就是对着窗外那棵杏树发呆,反复的思考人生。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出去走走。
毕竟,春天是个朝气蓬勃的季节,万物萌动。
奈何——她这幅身子不允许。
庄寂凝寻思着,不禁低头瞅了瞅她那条,因堕马而摔断的右腿,悠悠的叹了口气。
究竟是谁告诉她,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能好?
眼下,她可是用自己的血肉,亲身证实了此言不可信。
……
身下是一张雕龙凤呈祥的紫檀大床,床上整整齐齐铺了一条大红底丹凤朝阳的刻丝薄被,头顶还挂有一副大红色绣鸳鸯幔帐。
没错,她就要成亲了。
确切说的,她就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去迎“娶”一个她素昧谋面的男人。
人生,还可以再刺激一点吗?
若说眼下,唯一叫庄寂凝觉得庆幸的是,这位芜阳郡主生了一副好皮囊。
虽不极美,却也清俏柔婉。
单看这张无邪的脸孔,怎么也不像个女霸王。
“主子,您快趁热把汤药喝了吧,待会儿郡马爷就该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脆生生的话音才落,就见一样貌俏丽的丫头,捧着碗汤药,风风火火的进了屋。
庄寂凝回神,忙坐正了身子。
丫环唤作霓双,是荣王府的家生丫头。
霓双的娘亲原本是个宫女,当年随荣王迁出宫后,因当差慎稳,颇得重用,待到嫁龄,便由王妃做主配了个小厮,自那以后,一家子便一直留在王府上当差至今。
而霓双,因与庄寂凝同年出生,所以俩人打小就玩在一起,情谊深厚,亦仆亦友。
庄寂凝淡淡扫了一眼还氤氲冒着热气的汤药,“先放着吧。”
霓双不言,低眉含笑,知道他们郡主这是怕苦呢。
不过,说句良心话,自打经了堕马一事之后,郡主当真是转了性子。
不光待人接物变的客气有礼,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温软平和了许多。
整个人看上去温温吞吞的,哪还见一丝从前的霸道泼辣劲儿。
这在旁人看来,本是再好不过的变化,但在霓双看来,这种徒然的转变,简直跟天塌下来没区别。
为此,霓双没少想法子,勾起庄寂凝心底的恶趣味。
见霓双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庄寂凝颇为心虚的清了清嗓子,“好好的,总盯着我瞧什么。”
“没。”霓双赔笑,“主子快喝药吧。”
庄寂凝无奈,捧起药碗,“方才见你忙慌慌的样子,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还不是东院的沐安沐倌人,缠着要见主子,奴婢好不容易才把人打发回去。”
一听“沐安”二字,庄寂凝稍一迟疑,险些被药烫了嘴。
老实说,对于这个叫沐安的男人,庄寂凝并没什么特别清晰的印象,只是隐约记得,荣王府上收留了这么个人。
听霓双说,沐安原是象姑馆的倌人。
而象姑馆,就是男性出卖色相的地方。
其实,庄寂凝并不歧视面首这个职业,但她却无论如何不想跟这样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尽管这个沐安,一天至少会来求见她三回,但她,却一回都不曾见过。
“那个,西院的姨娘和姑娘们可都打点妥当了?”庄寂凝故意岔开了话题。
“主子忘了,今儿这样的大日子,侍妾和庶出的姑娘少爷,是不能出来见人的。”霓双应道。
庄寂凝恍然,她倒是忘了,在这个年代,嫡庶尊卑有别,只有嫡出的孩子,才金贵。
若要问嫡庶之间差别究竟有多大,打个比方,庶出儿子在家中的地位,远远不及一个嫡出的女儿。
至于侍妾,甚至比不上一个略体面的丫头。
正因如此,直到如今,庄寂凝还不曾见过她那几位姨娘和姊姊妹妹。
毕竟,她不止是荣王唯一嫡出的孩子,更是有封诰的芜阳郡主。就算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切也要循着规矩来,亲眷之间想要见上一面,也不容易。
“还有……”霓双犹豫着,又开了口。
霓双这人,向来心直口快,说话从不扭捏,今儿是怎么了?
庄寂凝索性放下药碗,“还有?”
“惠康公主来了。”
惠康公主?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暴走的变态堂姐?
记忆中,这个惠康公主,可是她的对头呢。
堂妹大喜的日子,堂姐来讨杯喜酒喝,本也无可厚非。
但庄寂凝用手指头想,都能想到,这人没存什么好心,八成是来砸场子的。
“找人好好盯着吧,别闹出什么事来才好。”
庄寂凝是这么想的,就算她这个芜阳郡主早已声名狼藉,但脸,还是要的。
“已经叫人盯……”没等霓双把话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响,屋门瞬间大开,一身着桃红色绣金褥裙的年轻女子,便旁若无人,堂而皇之的闯进了婚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