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季子归感觉是被人推了一把。
使得他本就阑珊的睡意,被彻底挥散了。
他抬头,见庄寂凝正瞪着一双大眼,呆愣愣的盯着他瞧。
黑暗中,这双眼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异常的纯澈而清明。
看样子,酒是醒了。
季子归没言语,先起身去把烛台点亮,然后又朗声唤了霓双进来。
这会儿的庄寂凝,脑袋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想起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是在春晖园与庄怀溟喝酒听曲,怎么再睁眼,人就回到了荣王府呢?
窗外明月高悬,已然是午夜。
她竟然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半天的记忆。
见霓双进了屋,季子归也没再理会庄寂凝,便径自饶过屏风,往盥洗室去了。期间,与庄寂凝是零交流。
“主子您可醒了,奴婢还以为您要睡到明早呢。”
见到霓双,庄寂凝就跟见了救星似得,赶紧将人拉过来,问,“咱们原先不是在春晖园吗?”
霓双迟疑,“主子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庄寂凝摇头。
不记得到好。霓双暗想。
“快跟我说说,可知我看着季子归对我横眉冷对的样,心慌。”
横眉冷对是必然,心慌也正常。
霓双犹豫来犹豫去,觉得他们主子还是有必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便简明扼要的将事情的经过,给庄寂凝讲了一遍。
在听完霓双的讲述以后,庄寂凝笑了。
霓双绝对是在逗她呢,她纵使疯了,也不敢那样欺负季子归呀。
可话说回来,醉酒后的人,不就跟疯了一样吗?
想想季子归方才看她的眼神,不就像看见了疯子似的。
如若真如霓双所言,她对季子归那样和那样了,那么就意味着,她与季子归之间才建立起来的脆弱友谊,就在今日,在此刻,彻底的土崩瓦解了。
庄寂凝一阵捶胸顿足,恨她自己不懂得节制,喝醉了不要紧,竟然还学人家撒酒疯。
经此一事,她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在季子归面前抬起头来。
庄寂凝这厢,也有整整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霓双原本是要吩咐小厨房给庄寂凝现烧两个小菜。
但这会儿,庄寂凝满心的懊悔,哪有兴致吃饭,便叫熄了烛火,又裹着被子翻身躺下了。
然而直到天亮,庄寂凝也没再睡着。
……
尽管昨夜,季子归睡的很晚,但作为严以律己的典范。第二日,季子归还是起的很早。
听见盥洗室里有动静,庄寂凝便知道,是季子归起了。
经过整整一夜的自我检讨,庄寂凝觉得她实在没脸面对季子归,于是唯有裹着被子继续装睡。
季子归的起居,一向都是由从善打理,但这几日,从善因为花粉过敏,起了一脸红疹,不方便前来侍候。
而季子归的洗漱问题,是宁可自己解决,也不爱用霓双和霁月她们。
庄寂凝晓得,季子归不喜欢女人碰他,甚至不喜欢女人碰他的东西。
可听霓双说,她昨日不但“碰了”季子归,还把人家给咬了。
想必此刻,季子归心里一定恨死她了。
庄寂凝心下正忐忑,却忽然听见有人端着脸盆进了屋。
来者是从善,是来伺候季子归梳洗的。
“你脸上的红疹还没褪,不必出来。”季子归说。
“奴才有罪,昨儿若不是奴才瞎咋呼,主子也不会差点与四殿下打起来。”
与四殿下打起来?庄寂凝一惊。
季子归差点与庄怀溟动手?这什么情况,霓双昨晚怎么没跟她说呀。
闻言,季子归与从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还在睡着,你小声说话。”
从善点头,接下来,主仆俩又说了些什么,庄寂凝就听不真切了。
不过,也难为季子归还顾虑她仍在睡着。
因此,庄寂凝心中的愧疚感,瞬间又翻了一番。
想来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错的确在她,好歹也要叫季子归骂两句,出出气不是。
于是,庄寂凝便一不做二不休的翻身坐起,拉开幔帐,笑嘻嘻的与才梳好头的季子归道了句,“早安。”
季子归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就起身往外屋走去。
从善倒是对庄寂凝很友好,道了句吉祥,才追季子归去。
……
早膳桌上,季子归依旧黑着脸,吃的很少,就撂了筷子。
若说他不是在给庄寂凝脸色瞧,都没人信。
季子归没心思吃饭,庄寂凝就更是食不知味。
想来,她昨天给季子归惹了那么多麻烦,季子归不计较才怪呢。
既然有错,那就得主动认错。
庄寂凝寻思着,便吩咐霓双,叫小厨房煮两只鸡蛋,不要过凉,赶着滚烫拿过来。
“主子不是最不爱吃清水滚的鸡蛋?”霓双问。
“不是吃的,是用的。”
方才饭桌上,庄寂凝看的清楚,季子归的脸,明显肿了一圈。
若没猜错,那八成是被她捏肿了。
虽然有点肿,但庄寂凝心中还是略微有些庆幸。
索性她手劲儿不大,没给季子归捏毁容,否则她这张脸也别要了。
……
在酝酿了许久后,庄寂凝才壮起胆子,一手捧着一只鸡蛋进了里屋。
里屋榻上,季子归正在埋头看书。
庄寂凝走上前,将手上的鸡蛋往前一递,“给你的。”
季子归头也不抬,“我已经吃好了。”
“不是吃。”庄寂凝说着,将其中一颗鸡蛋放在矮几上,又掏出帕子,将另一只鸡蛋裹好,边比划边说,“你这样用热鸡蛋在脸上滚滚,能去肿。”
“不必。”季子归依旧没抬头,口气也冷冷落落的。
见季子归不愿搭理她,庄寂凝心中的自责多过了无奈。
昨天,醉酒后的她,在季子归面前丑态百出,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也怨不得人家连正眼也不愿瞧她了。
“昨天的事,对不住。你要是能消气,捏我的脸报仇也行,要不,你打我一顿也好。”庄寂凝说着,便将自己的手心向上,擎到了季子归面前。
季子归闻言,这才将手上的书放下,抬头望向庄寂凝。
寻常,季子归的双眼尽管深邃,却是黑湛黑湛的。
但此刻,这双眼,却犹如两汪看不见底的深潭,只要跌进去,就再也别想爬上来。
庄寂凝的指尖微微有些发颤。
季子归该不会真要打断她的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