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来到床前,将敷在季子归额头上的帕子取下,在凉水中浸透之后,又依照庄寂凝的嘱咐,把水分拧干,便重新盖回了季子归的额头上。
“主子……”
在静默了片刻后,八角才忍不住开了口。
“怎么?”季子归应道,却并没看八角,双眼依旧盯着床顶的幔帐出神,仿佛方才的回应,只是他的呓语。
“那个,您对郡主的态度,仿佛,仿佛有些……”
闻此,季子归才偏头望向八角,“你觉得,她该侍候我?”
季子归一句话就把八角给问住了。
八角是个老实人的不能再老实的人,就算尴尬为难,也不懂得打哈哈,只管盯着季子归发愣。
“她并不欠我的。”季子归说,“我纵使病了,又有什么资格叫她鞍前马后的照料。”
八角恍然,原来他们主子并非讨厌郡主,才那样的。
不过,他们主子这种做法,很容易叫人心生误会。他是这样,方才的郡主也是这样。
否则,人也不会气冲冲的就走了。
八角纵使憨厚,也是个明白事理的,总觉的他们主子应该有更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而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主子,对郡主温柔些。
见八角不言,季子归却又发了话,“这两日,你便留在跟前侍候吧。”
八角赶忙应下,又将敷在季子归额头上的手帕取下,重新浸在了凉水中。
……
太医院的人,腿脚麻利,尽管外头雨势不小,但人来的到挺快。
不过,太医院的人,也不是对谁都这般殷勤。
在这一众皇亲贵胄间,究竟孰轻孰重,该不该巴结,他们心中自有思量。
而与旁的府上比起来,荣王府的差事,就是顶要紧的差事。
经太医诊过,季子归的确是染上了风寒。
可这位李太医掉书袋的话说了一大堆,庄寂凝愣是一句都没听懂。
于是,庄寂您便叫他打住,然后直截了当的问,这病究竟要多少日子才能养好。
这养病的事,一则靠医者尽心,二则要根据患者本身的身体状况来判断。
季子归年纪轻,身体底子好,尽管是病了,但肯定比老弱妇孺要好的快。
至于医者尽不尽心——他敢不尽心吗?
李太医便同时提出了两个诊疗方案,供庄寂凝选择。
第一个是下重药,人最快三五天就能下地。但弊端是,服药期间,病人或许会产生一些呕吐,或食欲不振的副作用。
这第二个诊疗方案则是,用药性温和的汤药,来慢慢调理身子。
温补嘛,自然不会对身体产生副作用,但缺点就是,疗效慢,会把病期拖的很长。患者若要见好,少则半个月,多则个把月。总之是熬人。
而庄寂凝的意思也很明确,吩咐太医,既不要用对郡马爷身体产生负作用的药,也不能把病期拖得太长。
李太医得了这话,自然表现的十分为难。
都说医者父母心,但庄寂凝患腿疾这三个月来,几乎每天都与太医院的太医们打交道,接触过的太医,也不止一两位。
旁人不知,她还不知,这太医院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滑头的很。
就拿季子归的风寒说,实际上七八天就能养好的病,经太医院的太医一诊,非要夸张成至少半个月才能好的程度。
这说好听了是谨慎保守,实际上,不过是太医们为彰显自己妙手回春,耍的小心计而已。
试想,原本被夸大到那么严重的病,经太医一治,不过数日就好了,患者及家属,自然会感叹太医果真医术高明之类的。
到时候,有赏有夸,可不是名利双收。
这便是太医们所期待的效果。
尽管有些华而不实,但庄寂凝还是颇为信任李太医的医术,却由不得李太医把她当傻子。
“若李太医没办法,那本郡主就着人去把张太医请来,或许,他能有更好的法子,医好郡马的风寒。”
一听郡主要换人,这李太医才忙松了口,说敢保郡马爷半月之内,又能生龙活虎。
太医们说承诺的病愈之期,就好像出去买东西砍价一样,上去就要先削去一半。
据庄寂凝估计,季子归的病,最多七八天,应该就能好。
这样也算在合理范围之内。
庄寂凝也就没再纠结李太医,厚赏一份诊金之后,便催着李太医赶紧去写方子抓药。
经过这一来二去的折腾,夜色渐浓。
若非霓双提醒,庄寂凝都忘了自己还没吃晚膳。
尽管方才被季子归气了一下,但跟小气鬼置气,她不也成了小气鬼吗。
于是,庄寂凝便礼貌性的去问季子归,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
“不饿。”
真的不饿?庄寂凝打量着季子归,那方才是谁的肚子在“咕咕”叫。
嘴上说不饿,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季子归这个人,服个软会死吗?
“你待会儿还要喝药,太医嘱咐过,那药不能空腹喝。所以,无论你想不想,都多少要吃点儿。”
季子归无言,庄寂凝也没再言语。
半晌,才听季子归说,“那就吃点儿。”
瞧季子归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庄寂凝直想笑。
不过依照季子归的脾气,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容易了。
“主子,奴婢去吩咐小厨房,给郡马爷熬些粥来?”霓双机灵,赶紧接着话茬问了句。
八角闻言,忙应承说,“奴才这就去熬。”
“不必。”庄寂凝摆手,“谁说病人就一定要吃粥的。人生了病,胃口本就不好,清粥寡淡,看着就没胃口,若吃的少,又吃的不好,病怎么能尽快好呢。”
庄寂凝这话说的有理,霓双和八角信服,更重要的是,这话还说进了季子归的心坎里。
“八角,你还去厨房,把你准备的菜烧好,记得少油腻,略微煮软些就好。”
八角得令,正欲下去张罗,但他主子这边……
庄寂凝伶俐,看出了八角的为难,便凑到床前,问:“我就替八角稍稍看护你一会儿,成吗?若是不成,你瞧霓双顺眼,还是霁月和霁欢顺眼。”
“就你吧。”
闻此,庄寂凝与八角摆摆手,八角这才敢出去。
庄寂凝原本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数落数落季子归,是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但瞧他这病恹恹的样子,又不忍心了。
有时候,庄寂凝真恨自己,恨自己心肠太软,嘴也不够毒。
不过善良,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选择。
就算偶尔有些小委屈,但她还是愿意,一直一直,都当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