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不说，庄寂凝倒是忘了，沐安这边，还有一门官司没了。
左右今儿不必见西院的人，那便就昨晚的事，与沐安说道说道也好。
只是……
季子归心里会不会不乐意呀？
笑话，季子归心里乐不乐意，与她何干。
况且，沐安的来历，她已经与季子归交代的清清楚楚。
尽管季子归这个人，天生一副不讲道理的样子，但恻隐之心应该还是有的。
往后大概不会再为沐安的事，找她麻烦。
可就算季子归不介意沐安的存在，她却介意。
这个人，的确不该再继续留在荣王府上了。
但究竟如何叫沐安，心甘情愿的离开，还真是个难题。
“雨天水汽重，你先叫人去偏屋等着。”
霁月得令，忙下去张罗。
庄寂凝这才起身下地，迟疑了许久，才悄悄摸进盥洗室。
远远就望见，小床上的季子归，依旧在蒙头大睡。
睡了这么久还没醒，看来，人真的是累坏了。
庄寂凝也没吵他，又轻手轻脚的退身出去，在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后，便往偏屋去了。
……
庄寂凝到时，沐安正安静的坐在桌前喝茶。
水汽氤氲，却模糊不了沐安过于清秀的脸孔。
一见庄寂凝来了，沐安几乎是从凳子上跳起来的。
“阿凝。”沐安笑眯眯的唤了一声。
“我说过，不要叫我阿凝。”庄寂凝一本正经说，“要叫我郡主。”
沐安闻此，依旧笑得很明媚爽朗，“叫阿凝，亲切。”
虽然是在耍无赖，却叫人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些无力招架。
庄寂凝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长久以来，沐安总能有恃无恐的唤她阿凝了。
面对这样纯澈开朗的人，根本没办法真的生气。
而庄寂凝也未再就称呼的问题，纠结下去，便扶着桌子坐下了。
沐安倒是体贴，忙给庄寂凝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边。
庄寂凝接过茶碗，礼貌性的喝了一口，“坐着说话吧。”
沐安显得有些小兴奋，赶忙乖乖坐下了。
“昨夜，为什么要潜进婚房里？”庄寂凝开门见山的问。
面对庄寂凝探究的目光，沐安的脸渐渐红了。
“阿凝你忘了？”
又是阿凝……
不过庄寂凝也没心思介意这个称呼，反问一句，“忘了什么？”
沐安闻此，脸就更红了，“我说过，要成为阿凝的男人。”
一听这话，庄寂凝也立刻红了脸。
脑中思绪翻滚，一片汹涌澎湃。
在极度凌乱之中，庄寂凝隐约想起，沐安是曾与她说过类似的话。
并且，他也曾无数次的尝试，要这么做。
索性，一回都没成功。
如此，沐安昨夜潜进婚房，是为了与她………
怪不得穿的那么“清凉”。
这都什么事儿啊。
庄寂凝心里老大的无奈，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打消沐安想成为她男人的这个打算。
究其根源，总要弄明白，沐安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你为什么想要成为我的男人？”
“因为阿凝救过我的命，也救了我娘的命。”
听了这话，庄寂凝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个理由，还真是够单纯的。
典型的英雄救美后，美人以身相许的心态。
但是，“我并不需要你的感激。”
沐安闻言，明显怔住了，半晌才开口：“可我对阿凝，不只是感激。”
不止是感激？
沐安一句话，使得庄寂凝才安放回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若只是单纯的感激，还好说，若参杂进去其他的情绪，那就不好办了。
索性沐安没有再把话继续说下去。
但正因如此，反而坚定了庄寂凝要说服沐安离开的决心。
“你与你娘亲也有两年没见了，你就不想念她吗？”
“想。”
“既然想念，回老家陪她不好吗？”
“娘亲如今，已经不需要我了。”沐安说。
“什么？”
“去年底的时候，娘亲已经嫁人成了家，虽然并非嫁给什么富户，但日子过的也安逸顺遂。我又何必回去，扰了她的清净。”
这话，沐安虽是笑着说的，但眼中却夹杂着几分落寞与惆怅。
风尘女子从良以后，能得到个好归宿，的确不易。
正因不易，才要小心维系。
民间有句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同理，改嫁后的娘亲，就是人家的媳妇了。
依照大夏国民间的传统，一般情况下，改嫁的妇人，是不能带着与前夫的儿女，嫁入新的人家。
没了爹娘的孩子，或由年迈的祖父母养育，或跟着大伯叔舅，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所以，即便沐安回到颍州老家，也不可能跟着他亲娘住。
再者，抛去这个传统不说，眼下，沐安已经年满十六，已是能娶妻成家，自立门户的年纪。
就更没理由再住到继父家里。
不仅如此，一个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只怕还会给沐安的娘亲，招来婆家的责难。
甚至，沐安娘亲的新婆家，都不一定知道，世上还有沐安这个人的存在。
庄寂凝望着沐安，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是她唐突了，竟然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问了沐安这样的问题。
试想，若那个故乡，沐安真回的去，他又怎么会不想回到自己亲娘的身边。
而沐安的娘亲，恐怕也从未在家书中提及，叫他回乡的话吧。
但无论如何，家乡就是家乡，与别处都不一样。
落叶终须归根。
“就算你娘亲已经有了好的归宿，但回乡之后，总能离她近些不是。”
庄寂凝这话，算是说进了沐安的心坎里。
想他打小生在圣都城，长在圣都城，那个山明水秀的家乡，也只听娘亲在想家时，偶尔说起过。
谁不向往平静闲适的日子，但孤身一人的地方，还能称之为故乡吗？
有些人，有些地方，或许只要远远的想念着就好。
但除此之外，绊住沐安脚步的原因，还有一个。
沐安自小长在青楼，虽然不识字，但戏和唱曲却听的不少。
戏文里的唱词，他总是听几遍就能记住。
有一回，他听戏文里唱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因为唱词里有水有云，皆是流动自在的东西。所以他便记的格外深刻些。
也是在很久以后，偶然得了个机会，沐安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说的是，见过无比苍茫的大海以后，就再难被别处的水所吸引。而除了云蒸霞蔚的巫山之云，别处的云朵，都黯然失色。
而就在两年前，第一次在象姑馆与庄寂凝不期而遇。
在沐安心里，阿凝就是他的沧海和巫山之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