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萌这些日子对自己愈来愈缺乏自信了。每次临上班前,她都要对着穿衣镜愣神。对一个女人来说,四十岁是一个可怕的年龄。人虽风韵犹存,无奈岁月不饶人,鱼尾纹已悄悄爬上了眼角。她在研究所时常听到社会上的绯闻逸事,似乎世间上但凡有点名气的男人都在搞婚外恋。苦就苦了那些人到中年的女人。
“温恺,我真的不明白人家怎么偏偏看上了你,一走就这么远。”周萌躺在被窝里,紧紧搂着丈夫的身子,喃喃地说。
“工作需要嘛,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温恺的脑子乱乱的,还沉浸在晚宴的热烈气氛中,对妻子的话,他并不感兴趣。
“算了吧,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她使劲晃了丈夫的肩膀一下说,“不用猜,我也知道,这次一定是杜明远搞的小动作。他想当那个副部长可不是一天半天了。”
温恺不禁一愣,忙说:“你不要望风扑影好不好。我和小杜都是部里的后备干部不假,可你也不能就凭此来猜测人家啊。”
“要不,我咋说你这个人迂呢!”她忿忿地说,“现在但凡想发达的,有几个像你这样死性的。人家早就把上头打通了,听说有个部领导还跑到中组部去给他说好话,也就你还蒙在鼓里呢。”
温恺是个聪明人。他何尝不知晓这官场的内幕呢?不过是不想自寻这份烦恼罢了。不想,今晚妻子却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让他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他在部里工作这十多年,论为人,论才学,论能力,在部内外都是公认的。历次考核后备干部,他的民主推荐票都是最高的。但是,他却迟迟提拔不起来。而杜明远这两年却官运亨通,由计划司副处长破格提拔为副司长,去年又当上了司长,可谓春风得意。温恺内心中对他的评价是:才华横溢,人品欠佳。他在当副处长时,对部里的同志都是一副谦恭的样子,笑容可掬,嘴甜着呢。可当了司长后,他那张笑脸便马上绷了起来,对部属也学会了打官腔。尽管他对温恺依旧很客气,但温恺还是觉得不舒服。
昨天,他与继任的综合司长交待完工作,在楼内走廊上碰见了杜明远。小杜老远便跑过来打招呼,还说了一大堆依依不舍的话。他置之一笑,只是草草地寒暄着。他情知他这一走便为杜明远坐上副部长的宝座扫清了最后的障碍,恐怕小杜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萌萌,别自寻烦恼了。”温恺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作出无所谓的样子说:“在上层呆得太久了,到下边换换环境不也是挺好吗?从心里讲,大学毕业后,我放弃了电力专业,走从政这条路是个不明智的选择。我知道我不适合做官。不过既然走了,我就要走出个样子来。一是要给老百姓干点实事,二是要清正廉洁,决不当贪官。”
周萌憋不住笑出声来:“哎,你就别在老婆跟前表决心了。你说那两条我都相信,你会出污泥而不染的。不过……”
“不过什么?”他显出不解的神色,“干嘛吞吞吐吐的。”
周萌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男人,欲言又止。她理解丈夫的自信,那种在困境和挫折中都能保持风雨不惊的自信。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宽厚的胸脯,感受着那怦怦的心跳。一想到丈夫几天后就要走了,走得很远很远,她便有种依依不舍的心情。她将脸紧紧依偎在丈夫的胸口上,心里直想哭。
温恺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几丝白发在他眼前晃动着。“我们都不年轻了。”他禁不住想,“人生是多么短暂啊。”他知道妻子要说什么。从她那带有几分抑郁的眼神中,他已洞悉了一切。
“你这么看着我干啥,我老了吗?”她扬起脸,注视着丈夫的眼睛。
“你呀,都胡思乱想什么呢!”他用手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说。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傻。”
“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太多了。傻一点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他略有所思地说。
周萌这些日子对自己愈来愈缺乏自信了。每次临上班前,她都要对着穿衣镜愣神。对一个女人来说,四十岁是一个可怕的年龄。人虽风韵犹存,无奈岁月不饶人,鱼尾纹已悄悄爬上了眼角。她在研究所时常听到社会上的绯闻逸事,似乎世间上但凡有点名气的男人都在搞婚外恋。苦就苦了那些人到中年的女人。起初,她还把这当成闲话来听。可惭惭地她便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尽管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做出那种事来,可是自己的丈夫在人群中是那般出类拔萃,难免会让哪位妙龄女子动心的。于是她开始观察起丈夫的行踪来。但过了不久,她便为自己生成的这种念头而汗颜了。丈夫在机关里口碑极好,也从不涉足歌舞厅、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连他的政敌杜明远也不得不承认温恺的人格魅力。
她暗自庆幸上天赐给她这样一位好丈夫。不过,这次温恺调任清源市确实让她犯了寻思。苏毓敏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一旦他们走到一起,将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她心里没了底。
温恺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说:“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和我一道调到清源,反正小艺也大了,在北京独立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让我也调离北京?”她惊愕地说,“那怎么能行!我要不走,你还有回京的希望,我要是跟你走,那我们这后半辈子也只好在清源扎根了。不行,不行。”
你想得太多了。其实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呢。依我看,平淡是最美的。以平常人的心来看待人生,看待生活,看待社会,坦坦荡荡处世,明明白白做人,便会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可是我觉得你将来回北京会有更大作为的。”
温恺忍不住笑了,说:“我这次到清源工作,还不知是过五关斩六将,还是败走麦城呢。我可听说,那里的情况十分复杂,弄不好,恐怕连条后路都没有了。”
“真有那么严重?”周萌惊讶地说。
温恺紧紧攥住她的手说:“组织上在找我谈话时介绍了那里的情况。那可是一个乱摊子呀。前任市长当政两年多,就通过不同途径侵吞国家重点工程款二百多万元,触目惊心啊!”
“现在有些当官的怎么了,疯了吗?简直是不可思议。”她气愤地说。
“这可是一个令人深思的社会现象啊。八十年代初讲纠正不正之风,八十年代中期讲消除腐败现象,到了九十年代又提出惩治腐败。口号是一年喊得比一年响,贪官是一个又一个落马,可为什么这种情况还愈演愈烈呢?我真替我们党担忧啊。”
温恺和妻子说这席话时,心情是沉重的。在官场上的这些年,他目睹了太多的权力腐败。在那些巨贪面前,当年的刘青山,张子善统统都是小巫见大巫了。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冲击下,人们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就说孙强吧,插队那会儿,他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一天少言寡语,就知道闷头干活。他曾长时间暗恋着艾华可就是没有勇气讲出来。艾华天性活泼开朗,对谁都嘻嘻哈哈的,压根就没察觉出孙强对她的一片痴情。当有一天,她意外收到他的求爱信之后,竟有点瞠目结舌了。
她没有想到貌似老实的孙强会有那般火辣辣的语言。可在那个年代,这样做是犯大忌的。她怒气冲冲找到孙强,把他狗血喷头地大骂一通,让他好长时间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这事过后,艾华也挺后悔的,自感对不住孙强。所以第二年春天,她便把返城的指标让给了他。二十多年后的孙强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整天出入生意场,买卖做得越来越大,风流韵事也层出不穷。他先是和他在公司的私人秘书搞到了一起,同结发妻子离了婚。如今又看上了一个名声鹊起的电视台综艺主持人,三天两头地宴请她,出手也挺大方。当年一块插队的知青如今聚到一起都说孙强学坏了。孙强也不生气,反倒大言不惭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这么守旧。现代人的特点是左手拿文凭,右手握酒瓶,上面要抹平,下面要踩平,外边养花瓶,家里扶醋瓶,事情要摆平。我这不过是顺应历史潮流,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有一次,温恺在酒桌上把他大骂了一通。孙强也不生气,反而说:“温老兄,我们这一代人本来就够惨的了,你还活得这般累干嘛。你也不看看,像你这样职位的人,还有几个像你这样寒酸的。有的司局级干部,你给他甩上个十万八万的,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人家现在还不是活得挺潇洒,提拔得还不是比你快。”
“孙强,你小子给我闭嘴!”他当时气得将杯中酒泼在他的脸上。若不是牧欣和艾华他们拉着,他真恨不得上前扇他两个耳光。孙强见他真的动了怒,连忙赔不是。他知道他的这番话深深刺痛了温恺的心。
周萌叹了口气,说:“这世界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现在大凡想发达的人都在忙着‘傍’,小姐傍大款,大款傍赃官,赃官傍文学家。人与人之间关系好像都变了味似的。”
温恺忍俊不禁说:“你这都是从哪儿听到的,乱七八糟的,还把文学家都给捎上了。其实稍有点良心的文学家都不会与那帮人为伍的。”
“对,应该说赃官傍狗屁文人。”
周萌也笑了,一头扎在丈夫的怀里。温恺怜爱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动情地说:“不管这世界怎么变化,我们之间的感情都不会变味的。萌萌,你相信吗?”
周萌心头一热,眼泪就下来了。她不知道离开丈夫的日子里,她将如何的度过。她没有言语,也没有抬头,禁不住撩起他的背心便狂吻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