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番外之潇湘篇

第 56 章 番外之潇湘篇r

——潇湘雨r

那场雨,下在心里,这么多年未曾干去,一面之缘的相遇,决定来世今生的宿命。r

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他日约定在青春中慢慢燃尽。你多情很无心的一笔,把我葬在等待里。r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r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回忆。r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太美丽。r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珍惜。r

潇湘雨。r

无法忘记……r

绵绵的秋雨稀落地下了半旬,仍旧不见放晴的迹象。抖抖肩上月白的素绣披风,我伸手合上了窗扇。r

为师父守孝业已一年,北方那个城池里的一切,似乎遥远似乎熟悉。初时离乡因师父而起,之后离京亦源于他老人家。r

“小姐,药熬好了。”小荷放下白木托盘,轻声说。r

“嗯,我就喝,你先出去吧。”我转身踱步到桌边,看着那碗棕黑色的汤水,心下思虑万千。r

我自幼体弱,父亲膝下无子,中年得女,对我超越了一般女儿的疼惜。我甘享了所有的亲情关爱。r

在记忆深处,总有个懵懂的画面。青纱幕帐中,我端着一碗药汁,蹙眉叹息。床边坐下一个人,接过芙蓉碗,轻嘘热气,笑着喂我,一勺又一勺。最后手指还会抚上我的嘴角,娑去点滴余下药痕。温热的拇指指腹轻柔地平复下我眉心的些微皱褶。r

我知道,那个温柔如斯的人,是我的父亲。r

父亲是一个商人。在商所中十分健谈精锐,回到家中,看着我时,对我笑时,眼中总有细末的落寂遗憾。他从没停止为我寻医问药,直到遇到了后来成为我师父的名医叶天士。r

师父是个纯粹的仙风道骨的人。我不知父亲是如何知晓他、寻到他的。只记得一个暮春的清晨,师父站在满池碧水旁,朝我微笑,说：“潇湘,你看这春阳下的初荷,你以后也会这般。”r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改变了我生命轨迹的人。r

师父开始时候并不是我的师父,仅是为我治病调理身体。后来,我渐渐迷上了淡淡的药香,开始留心或不留心地注意师父讲的药理,开的药方,种的药草。r

人人都说我气色好了,笑容甜了,话也多了。父亲望我时愉悦地一笑,笑得我心里暖暖的,泛满幸福。r

师父在我家住了近半年,分离时日,我心里纠结若失。师父把手里的马缰递给小厮,他说：“潇湘,愿意认我做师父吗？”r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怔忡地盯着师父清朗平和的脸,试图找到些表情证明这个消息。r

师父失笑,拍拍我的肩：“你没听错,潇湘,我收你为徒。”r

于是我成为了叶天士的关门弟子。师父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医书药典,我慢慢细细地读,真正体味出了点修身之感。人生开始绽放出了潋滟的光华芬芳。r

我轻轻搅着热烫的中药,曾经迷恋熟悉的味道,现在闻来竟令我阵阵惊悚委屈。r

“傅恒,傅恒……”我低声呢喃着你的名讳,横亘着百千距离和山水,你能否听到听懂？r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r

我不否认,我是个骄傲到有些自负的人。父亲一味地纵容,我的婚事一拖再拖。r

不是不期待的。我也时常倚上雕栏,仰头望着晴阳,望着月华,望着星辉,望着阴云,望着雨雪,问天也思量,自己心中怅然失掉的那一块何时修补好？r

我,是盼望着那个人的出现的。无关家世、无关亲疏,只是一心一意地爱他恋他。r

所以,当父亲最终恼怒,要我投绣球择亲时,我有点不甘又有点雀跃。r

也许,也许。也许我的良人即将走进我的生命？r

当那日在高阁之上,与千百人中我独独看见你时,我明白,我已经沦陷。r

我小心翼翼地感激上苍送你来我的世界。没有早一点,没有晚一步。r

当那夺目的桃红色绣球落入你怀中时候,我分明心里一动,莫名地有点疮痍荒凉之感。r

你茫然地昂首看我,带些叹惜。r

“吧嗒”一声,面前的瓷碗漾起两片涟漪,我摸摸脸颊,湿温了。是我哭了。r

我舀起一勺药,送到嘴里,涩涩的极苦。难怪一向铿锵的我会落泪了。r

慢慢地,我喝着药。师父去了,没有谁再为我把脉开方了。师父,你是看出他们高贵的来历的吧？那么为何你要我北上京城去蹚那浑水？r

当时傅恒决绝地离开,我便咬着下唇暗自发誓,此生非君不谈嫁娶。r

莫非是师父千里读心听见了我的呐喊？r

是命运送来了你,那么我要珍惜命运,好好地把握住我和你的缘。r

那片院子很美,但我总是会想家。皇家天家,终究还是自己的家最好。r

应下傅恒所托,我进京为某位皇亲国戚看病。r

他把我带进一个美轮美奂的园林,后来我知晓那便是闻名的圆明园。病人是个矍瘦清雅的男子,眼底朦胧着些华彩光辉,可整个人怏怏疲倦,面色惨白毫无血色。r

我知道,这是个难题,不折不扣的难题。我能做的仅仅用我的手和脑挽留下此人的存在,这无异于为人续命。r

他的妻子是个美人。即使多日的劳累刻画在她的面上,那双秋水明眸仍是未蒙上丝毫的尘埃,坚定地凝视着他——张若霭。r

我皱眉,今天的药尤其酸涩。我放下汤匙,端起碗一仰头,饮尽了所有的苦。r

心底一处被触动了,扯得丝丝的痛。r

小时候以为只有父亲才会温柔地为病重的女儿喂药抚平眉头,而张若霭和承欢告诉我,生命中会有一个无关血缘的人,如此相待。r

张若霭的身体是生就孱弱的,气血双亏,肺脏虚滞,加之他心思婉转细致,忧思过虑,颇耗心神。我边研究病理诊方,边为他开些补元的药,再施以针灸药石外疗,他倒也气色恢复很多。r

承欢虽未病,但和张若霭一般瘦削。我后来才知道她刚刚生产不久,只见她日夜照顾张若霭,寸步不离,完全不提及幼子的事情。我曾经劝过她不用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她只摇头疲惫莞尔：“潇湘姑娘,如果我救不回晴岚,我会恨死自己的。现在我只是让自己以后可以少怨怪自己一些罢了。”我听出些生离死别的悲凉,就也由着她自己守火熬药,端汤送水,绝不假手他人。r

而我,就亲眼见证过他们的相濡以沫。r

晚阳金辉洋洋洒洒地铺满房间,玄色地砖光亮地映着雕花窗棂,鼻端嗅到恬淡宁静的熏香味道,漫溢着某种幸福的情愫。床边坐着承欢,笑靥如花,正在悉心妥帖地喂药。她说着什么,引得张若霭开怀乐了,却接下一段咳嗽。r

我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

承欢把药勺放回碗中,腾出手轻拍他的后脊,他却趁势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细细吻着。r

我竟然不争气地想起了那个一直在傅恒身边的小姑娘。眉目间与承欢有些神似,而她和傅恒间种种暧昧亲近,看在眼中痛在心上。她,和傅恒是不是也会有这般惺惺相惜的甜蜜？r

承欢喂他喝完药,右手拿过丝帕,细细擦干他嘴角药液。左手却抬至他眉心处,婆娑几下。张若霭把她带入怀中,两人说着什么,温暖了满室。r

我转身,椽梁一端的风铃,丁零地响了。r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r

卓雅。r

我是应该恨她的。我不是傅恒的唯一,我便认了。我做不了傅恒的全部,我也不在乎。可她凭什么坐稳他心底那个不容动摇的位子？r

可是好奇怪,虽然对她冷淡敌对,我却还是习惯地亲近她。她明澈的眼眸笑起来会荡起迷离光芒,纯净美好。r

我是不信奉所谓美人相轻的。但,当她病倒在我身边,当我为她诊病,当我明白她只是初潮来临,一股辛酸涌上心头眼底,卓雅长大了,不复一个豆蔻懵懂的幼女了。r

是害怕吗？我第一次写药方时犹豫,颤抖的笔滴下墨汁,氤氲开来。搁笔,回首,卓雅的睡颜,静好恬美。r

师父常说,医者父母心。彼时并未深切体会出什么,现在当我要做出有违医道的事情时候,我终是明晓这句话的沉重了。r

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屏息提笔,流利地写完药方。一味药的增减无关别人的痛痒,然,长久以后,你我都会知道有些东西还是变了的。r

轻吹干墨迹,我放下了自己最后的骄傲。从此后,为他我将一往无前,披荆斩棘,不顾一切对与错。r

卓雅,如果有来生,我会和你说一句对不起。但是这辈子我绝不会对你抱歉了。r

张若霭的病情如我预期的一样,逐步好转,承欢脸上也透出喜悦的红润。r

看着这对夫妻苦尽甘来,我也感慨生命无常带给有情人的艰苦,我也开心这个圆满的结局,可我是有私心的。r

承欢是天朝的公主,是尊贵的皇妹,那么她对我的感激是不是可以转嫁给她的兄长——站在大清最高处的乾隆皇帝？r

皇上的眼睛含着高贵威仪,精光毕现。不出我所料,一日,他从张若霭处离开时,兀地扭头随口问我要何赏赐。r

我心底清明,掀裙裾而跪,低头恭敬地说：“民女潇湘得皇上抬爱,只求皇上为小女指婚良人。”r

乾隆微惊,大抵是没想到我的答案并非金银珠宝、官爵田邑：“呵呵,那你口中的良人是何人呢？”r

我轻笑抬头,看进他的眼中,认真地说：“傅恒。”r

我是自信的,虽然当时皇上犹豫地蹙眉说要问过傅恒才好。r

那日,乾隆突然召见我与傅恒,我隐隐觉得契机已到,我既然一开始就比沈卓雅晚了一步,那就只能靠别的方式来获得这份原本不属于我的幸福。我不会退缩,亦不会放弃,这次命运是真正掌握在我手中了。因此当皇上再次问及我时,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令我朝思暮想,却仅能放在心底的名字。r

不出意料,皇上亲自指婚,傅恒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应允。我故意忽略掉他唇边的苦涩和无奈,幻想着终有一天我要让他真真正正地爱上我。r

几日后,一纸指婚傅恒的圣旨到了我的手上。丝帛的绚丽的色彩恍惚了我,几乎落泪。r

而又几日后,一纸讣告,从江南而来,带着家乡迷蒙的水汽,带来了师父的死讯。犹如惊雷,我当场泣不成声。那纸白的朴素白到哀伤。r

当即作出回乡守孝的决定,三年离别,或许会是我人生的灰暗,三年不在他身边,我不敢去想会有任何的变数,我为自己的感情做了个豪赌,三年之后,若还是期盼相思相见,那此生我再不会放开他的手。r

可是,在与他辞行的时候,他的眼中没有不舍,而是明显地松了口气,我的心还是被深深地刺痛了。r

我冲动地闯入沈府,很想对着她吼道：沈卓雅,你为何能轻易地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为何能轻描淡写地看透与傅恒之间的感情,而这一切都是我求之而不得的。r

我仓促动身,带走了我的思念,却将一颗心牢牢地拴在了他的身上,留在了并不适合我生存的北方。r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r

放下碗,我抬手拭干了濡湿的泪。r

即使如此思念着他,惦记他的点滴,我亦不悔当时回乡守孝的决定。r

三年青春,远远不及师父给予我的珍贵。r

远离那片缠绕不解,站在这里,我才看清了自己的心。r

始知相爱深,相忆浓。r

窗外似乎雨声渐小渐弥,我推窗而立,檐下飞过一对燕子,以亲昵的姿态。r

“傅恒,等我。”我对着初霁的天空说。r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潇湘雨何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