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眠月楼r
踏进家门的时候,天色已微暗,看到桌上冒着热气的菜肴,我肠胃里一阵辘辘翻动,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有进过任何的食物。r
之前还不觉着什么,随着扑鼻的香气,我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饿的是头昏眼花。r
“雅儿,一天都没见你,你又跑哪去了？”爹淡淡的招呼我坐下用饭,可还是忍不住数落我。r
“老爷,有什么事也等小姐吃完饭再说,”听莲盛了碗米饭给我,我忙不迭的接过,狼吞虎咽的扒着白米饭,连菜都顾不上挟。r
爹一向宽厚待人,听莲说话也是随便惯了,他并不气恼,一笑了之,而一直侍奉在爹身边的老高闻言则狠狠的瞪了听莲一眼。r
“慢慢吃,别噎着,”爹怜爱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抬起满是饭粒的脸,两腮涨鼓鼓的问道：“爹你怎么不吃呢？”r
他笑着拣去我脸上的脏东西,“我的雅儿是大姑娘了,这样子怎么见人？”r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有一根弦被拨动,无论我受了什么委曲,家里始终是我避风的港湾,我把头深深的埋进了爹的怀里,就像儿时那样依偎着他撒娇,而他总会轻轻的拍着我,哄我入睡,或是讲几个小故事来逗我开心。r
“怎么了雅儿,谁欺负你了？”爹紧张的拉起我,我故作轻松的吸了吸鼻子,含糊其词的搪塞道：“爹,哪有的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r
他微微叹了口气,郑重其事道：“孩子,你听爹一句话,纪昀他……”忽然很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我没好气的打断他,可还是忍不住问道：“爹,纪昀他今天有没有找过我？”r
他不紧不慢的摇头,我心中更是忿忿不平,撕扯着手中的丝帕,肚子里已不知道咒骂了他多少遍。r
我还没来得及向爹爹控诉纪昀今天的所作所为,他就如同一阵疾风般出现在我们面前,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r
“雅儿,我有事和你说,”他健步如飞,步履如行云流水,还没站稳就急切的拉着我说话。r
我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厌恶的轻掸衣袖,退到他碰触不到的地方,鄙夷的瞟了他一眼。他摸了摸脑袋,显然是没弄明白我突然转变的态度,转而求救似的看向爹。r
爹轻咳一声,和颜悦色道：“纪昀,你这么晚还有事儿来找雅儿？”虽是询问,可是带着亲切的口吻,态度热情。r
我生怕纪昀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如风的事,拼命给他使眼色,爹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了笑容。我来不及多想,推了纪昀一下,压低了声音,“有事出去再说,千万别让我爹知道这件事。”r
旋即我扯出了一个笑脸,边推桑着纪昀边道：“爹,我们去去就回。”我催促着纪昀快走,他仍是不忘礼数的同爹道别。r
一出院门,我便再也不客气了,冷言冷语道：“找我什么事？”r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也没放在心上,仍是笑吟吟的说道：“雅儿,我打听到如风的下落了。”r
我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哦,”后又立刻来了精神,“你真找到如风哥哥了？”r
他笑着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r
我才兴奋着被他一句话又冷下了脸,想起他是打哪过来的,我就浑身的不舒服,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r
他上下打量着我,“雅儿,你不换件衣裳吗？”r
我一脸的迷茫,他欣然微笑道：“换件男装出行比较方便。”r
虽然对他不满意,可不否认他的话有道理。半个时辰后,换上月白色长袍的我已同纪昀漫步在街头。听莲的手艺愈发的出色,改小的男装穿在我身上甚为合身。r
一路走来我都憋闷着不说话,纪昀几次和我搭讪都被我的冷漠挡了回去。直到他忍无可忍终于伸手把我拦住,“雅儿,你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r
“问你自己,”我撇撇嘴,不屑道：“顺便把你的脏手拿开。”r
“雅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一贯好脾气的纪昀也加重了语气,我委曲的扁了扁嘴,眼圈一红,险些就要落泪。他慌了手脚,在身上掏了半天,结果还是用衣袖在我眼角上抹了几下,“雅儿别哭,你告诉我错在哪里,我一定改。”r
“你……”我支吾良久仍是开不了口,难不成要我亲口质问他才肯说吗？再说,他去那种地方也不关我什么事。可要是不说,他定当我是无理取闹。r
“雅儿,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他想握住我的手,可犹豫片刻还是收了回去,“我们去找如风,再晚就耽搁了。”r
从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真诚,坦率和豁达,他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或许真是我冤枉了他也不定。r
我低着头边想边走,好几次都想问清楚下午的事,可话临到嘴边了还是被吞了回去。r
心神不宁的迈着步子,以至于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走的又累又乏,纪昀几次停下来等我,我只能勉强跟上。r
我们停在一座灯火辉煌的楼前,这里似乎比白天更为热闹,“眠月楼”三个大字在门前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更是增添了一种欲隐还现的氛围。r
“纪大哥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不悦的问道,他才从这个地方出来不久又要进去,这里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他？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怨气,此时又不请自来。“要进去的话你请自便,我恕不奉陪。”r
“要找如风,就一定要进这道门,”纪昀按着我的肩膀,“相信我。”r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如风哥哥竟然藏身在妓院？那下午你到这儿来也是为了寻找他的下落？”r
“是啊,那人十分的狡猾,我在他身后足足跟了几个时辰,从东街到西街,几乎就是在绕圈子。幸好我跟的不是太紧,他始终都没有发现我。”纪昀得意的笑道。r
“原来如此,”我摸摸有些发烫的双颊,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惭愧,纪昀他一直在追踪如风的下落,我却无端端的怀疑他。r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下午曾经来过这里？”r
我躲躲闪闪的回避着他的目光,支吾道：“我刚巧经过而已。”r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咕哝着：“这么巧。”声音虽小,仍被我听的清清楚楚。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时抬眼偷瞧他,他捕捉着我的视线,脸上绽放的笑容慢慢扩大。r
“雅儿,原来你生气是为了这个,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他慢条斯理的说着,一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r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声吓到了,一缕羞意透上心来,打掉了纪昀的手,故意双手叉腰来掩饰心中不明的情愫,凶悍的说道：“还不快带我去找如风哥哥。”r
他耸肩轻笑,“走吧,千万别再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你现在去的可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要是被沈伯伯知道我带你来这儿,非把我劈成两半不可。”r
“我们是有正事要做,爹才不会怪你呢。”想到下午的事,我就郁闷万分,真是丢尽了脸面。r
一前一后的跨进眠月楼,早有打扮的招蜂引蝶的风尘女子蜂拥而至,几乎是连拖带拉的将我们拽了进去,脂粉香扑面而来,“两位公子好久没来,可想死人家了”之类的娇媚声不堪入耳。r
我皱紧眉头,身边的纪昀倒是一脸的闲适,我心中有些不快,思及我们此行的目的还是将这份不满压制了下去。r
殷勤的老鸨闻风迎上前来,熟门熟路的套近乎：“呦,两位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见我们并不接话,她干笑两声,“两位可有钟意的姑娘？”r
“我们要见璎玥姑娘。”纪昀显然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说道。r
“这个……”老鸨有些犹豫,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公子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了,一开口就要我们这的当家花旦,不过……”她故意顿了顿,“璎玥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见客的。”r
“璎玥姑娘艳名远播,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和沈……公子仰慕已久,若是能一亲芳泽,自然是千金散尽也在所不惜。”他用胳膊撞我,我尴尬的张了张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点头称是。r
老鸨眼里一闪而过的贪欲正中我们下怀,她喜笑颜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纪昀乘热打铁,从怀中摸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丢给了老鸨,“还请您行个方便。”r
我估摸着出入青楼的虽多数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可真出手大方的也没几个,要不然老鸨的那张脸不会一变再变,这会儿又多了一分谄媚。她捡起银子在手上掂了掂,脸上乐开了花,忙不迭的揣入怀中,生怕被人分了去。对她的举动我嗤之以鼻,可这也算是他们的行规,我虽不屑也毫无办法。r
“两位公子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安排一下很快就回。”许是粉扑的太多,只要她笑的稍稍大声点,脸上的粉就“簌簌”的往下掉,我拼命忍住大笑的冲动,直到她转身离去,我才捏住自己的鼻子,不让自己笑的太放肆。r
纪昀一直好整以暇的瞧着我,拍拍我的头示意我坐下,我揉着发痛的肚子,心情大好许多,烦恼和忧愁也似乎都被我抛著九霄云外。r
我抹去眼角的泪花,一本正经的问道：“纪大哥,如风哥哥是同那位璎玥姑娘在一起吗？”r
“嘘,小声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我招手,我凑过去,他贴着我耳边说道：“如风是不是和璎玥姑娘在一起我不清楚,但我是看着那中年人进了璎玥姑娘的屋子,我一直守到天黑都没见他出来就先行离去。一来我怕你等我这里的消息,另一方面,我身上又没有带足够的银两,你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双手一摊,无奈的笑了笑。r
说话间,老鸨摇晃着肥硕的身体走了过来,那白腻腻肥胖的令人生厌的脸此时讨好的胁肩谄笑,“璎玥姑娘已在房里静候两位,不过……”又是这招,我们巴巴的望着她,待吊足了人胃口后她又继续说道：“璎玥姑娘说她素来敬佩文采出众之人,只要两位能对上这副对联,她就陪两位弹琴唱曲,把酒言欢。”r
我松了口气,我还当什么难事呢,对对联本就是纪昀的拿手好戏,我满不在乎的说道：“请出上联。”r
老鸨递过来一张薛涛笺,散发着幽幽清香,字体是典型的瘦金体书,运笔飘忽快捷,似行如草,很难想象是出自女子之手。r
我和纪昀各执一边,笺上所书“夏布糊窗,个个孔明诸葛(格)亮。”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仔细读来,此联用到了诸葛亮的字和名,又别有深意。。r
反正有大才子纪昀在,自然不怕对不上来,我乐得偷懒,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r
纪昀起先也是成竹在胸,待看到了上联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料到此处竟是藏龙卧虎,他捏着纸笺缓缓坐下,眉心紧皱,一只手敲击着桌面,纪昀式的思考方式。我不便打搅他,也低头苦思冥想。r
“有了,”他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下,“拿笔来。”r
他饱蘸墨汁,挨着上联洋洋洒洒的写下：冬池采藕,节节长庚uff08根uff09里uff08李uff09太白。“拿去给璎玥姑娘。”纪昀嘴角眉梢带笑,对自己的杰作显然也很是满意。r
没过多久,老鸨又如一阵风似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两位公子,璎玥姑娘有请。”r
纪昀得意的冲我眨眼睛,我向他吐了吐舌头。r
我俩在老鸨的后面一小步一小步的跟着,好几次都要踩上她的裙摆。走着走着,她忽然转身朝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沈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