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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母亲患有风湿病,天阴下雨就犯,天晴便自然好了。现在天阴着,雨似下未下,空气能拧出水来,还在刮风。

犯风湿病的母亲躺在卧室床上,也不开灯,黯淡里眼睛睁着。风湿病是个普通病,在农村有很多人患之,不算稀罕。但母亲的风湿病又与人不同,别人病了,无非床上躺着,不下地做事;而母亲除了躺着和不能做事,还多个嘴巴不停的吭;吭几声停一会,接着又吭。

为此,儿子小明曾问过母亲,不能不吭么?

母样解释:“不吭可以,问题是这么多年都这样吭的,成了习惯。”既是习惯,就可以改。但母亲说不想改,吭对止痛还是有点效果,吭几声,痛的似乎轻些了。

后村有一位老赤脚医生,头发都白了,治风湿病和跌打损伤很有一手,他否定母亲的说法,说胡扯,世上没有用吭止痛的风湿病。

小明清楚,母亲犯病后便吭也成了习惯。

天气昨晚半夜时变的,天上乌云像锅盖,把整个村庄都盖住了;盖住不算,还飞得低,要与村庄两公里处的河堤挨着。这从时起,母亲风湿病犯了,当时小明睡在堂屋左边的卧室,听母亲吭,不吭时,咒骂天气为什么不是晴天,要阴天。

二十岁的小明是个孝子,就下床,来安慰母亲,给母亲贴虎皮膏药;有时小明不在家,母亲自个贴;母亲的病是个老病,家里一年四季有镇痛的虎皮膏药。贴完虎皮膏药,母亲催小明去睡了。为不吵小明的瞌睡,母亲尽量把吭声放低。

小明一睡,就睡到天亮,连下半夜下雨都不知道。

一声狗吠,吵醒小明,穿好衣服再来看望母亲。母亲还在断断续续的吭。小明问母亲是不是痛的好些了?

母亲叹息一声:“哪里就能痛好些,天气不晴,就不会好的。你别管我,你去洗脸,做点早餐吃,然后去田里做事。在下雨,你披个雨衣,把麦田沟清理一遍,不让它蓄水,急坏了麦子。”

小明就去洗脸,饭后去了麦田。

雨下大了,麦田多处蓄了水。小明清完麦田沟,已经到了中午,回家时,见母亲坚持着下了床。小明说:“妈,你不该下床的,你要躺着。”

母亲说:“你做了半天事,肚子肯定早饿了,我已经烧好午饭。”母亲把饭菜端到堂屋吃饭桌上,在小明吃时,又上床躺下,又时断时续的吭。

饭后,小明问母亲:“是不是虎皮膏药放在家里时间长了,失了效果,不起镇痛作用?”

母亲说:“不是,哪里那么容易失效。老毛病加上老骨头,是这样子的。”

小明说:“妈,等下年丰收了,有了钱,我带你到省城医院进行治疗,将你的风湿病彻底治断根,不要它以后再发。”

母亲不高兴,默着脸:“又在瞎说,这些年我吃药少了吗?打针少了吗?年轻时就没治好,现在老了更别想,去治,也是把钱朝水里扔,打水漂。不要歪想心里,好好攒钱,你已经不小了,不要老惦着我的病。”

小明不说话,垂头。

母亲转过身,脸朝墙里,瞧墙壁上糊的一张旧报纸。风刮的有些大,钻过墙壁缝隙,把报纸吹得作响。

这是个孤儿寡母的家庭,只有母亲和小明,二人相依为命过生活。不是相依为命,生活就是如何如何苦;实际家里生活可过,略有存款,只是跟村里人相比,差了那么一截。

这一截就够可怕的,表现在房子上;大家房子都改造了,最低红砖房,大部分小楼房,只有小明家还住着过去三间旧瓦房。为什么没改造,是改造资金没有攒够。

没攒够的原因,不是母亲和小明无能耐,实在小明的爹死的太早。母亲不是弱人,做事强势,说话强势,但再强势有什么用呢?人家夫妻是四只手攒钱,母亲只有两只手。

小明的爹死在小明十岁那年,死于车祸。小明常想,爹要是活着就好了,但都是空想。有人出车祸,只是受伤,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就好了,但爹的车祸一出,就再也没有活过来。那场车祸大,烧变形了车,司机当场死亡。

当时正值初冬的时候,椿树叶子落光,稻田一片枯黄。那时小明在上学,十岁具备了足够的记事能力,所以至今记在脑子里,爹死时血肉模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个人变了形,不是母亲从爹身上,搜出一样她亲手放在爹身上的东西,真不敢辩认此人就是爹。

没有爹的小明不能再失去母亲;失了母亲,小明就成孤儿。小明不想当孤儿,怕当孤儿,一想这事,全身就起鸡皮疙瘩。小明了解一个孤儿,住在后村,政府虽然照顾不错,看起来生活幸福,但在小明看来,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父母相伴的幸福生活。

小明最记得一句话是: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所以,小明孝心母亲怀惴心思;孝心只是表面,内心是怕不在家里,母亲哪天犯了风湿病,突然离开了小明。

正是藏着这个心思,小明五年前擅自退学回家,把母亲气坏了。在母亲看来,小明脑子不笨,能读尽书,不是天生田里刨食,抓泥捧土讨生活。母亲痛苦流泪,将小明从学校扛回来的行李,一件一件扔向门外。母亲脸色难看,用尽全身之力。

母亲咬牙说:“我让你退学!我让你退学!”一个红塑料盆子,被母亲扔在门外地上,裂为两半,一阵风刮来,吹跑了。

母亲直视小明,眼里喷火:“你这不是退学,是成心气死你妈。我死了,没有人管你,你好当流氓,上屋揭瓦,偷鸡摸狗,学村里张三和刘六当光棍!”

小明双膝跪地,挪着母亲衣角,哭说:“妈,我不是诚心气你,实在是读不进去,瞧着书本头就发晕,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你要不信,你用棍子把我打死吧。你把我打死了,我也只是一个种田的命。妈,你消气,这时代不是只有读书才有出路,有些人文化不高,照样过着幸福生活,你在电视上见过的。我有一身力气,能翻起稻场的石磙,天生就是种田的身板,到时候我能养活你,我能发家致富,请妈相信我!”

母亲喊了一句“儿子”,说不下去。

小明跑去拿来湿毛巾,给母亲揩净泪水。黄牛抽死,都变不成水牛,母亲信以为真。母亲说:“这个选择是你自个决定的,将来后悔,别埋怨妈没有劝你,妈尽心了,也尽力了,天要下雨,妈顶不住。”小明再次向母亲表态,说他一辈子不会后悔。

而事实上,小明内心想读书,离开学校时,流了晶莹剔透的泪水。他没走够上学的路,没看够上课的教室,特别是学校旁边那棵松树,没有抓够;空闲时,小明爬到树梢,心旷神怡看风景;在地上看与树上看,完全是两码事……

风刮大了,雨也下大了。

母亲叫小明过去:“你看了电视,明天是晴天或是阴天?”小明说后天才能晴天。母亲就不往下说,沉默半晌,然后又吭了起来,同时恶狠狠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三月一天,太阳暖洋洋,刮着春风。母亲在池塘清洗衣服,小明在卧室换找个东西,然后打算去田地做事。

这时一个乞丐坐到小明堂屋的门槛上;横坐着,背倚右边门框。她是女的,长头发,三十岁左右。长头发没有梳理,乱的像一团麻线。五官称得上周正,因为沾着灰没有洗,不太雅观。女乞丐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脖子间挂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她用筷子敲碗,她不说话,不问屋里有没有人,只是一味敲。

小明闻声出来,来到女乞丐面前:“讨饭就讨饭,敲什么碗呀?声音不好听,听了心烦。”

女乞丐停止敲碗:“对不起,你行点好吧。小明进厨房,拿来一个大饼:早饭都吃光了,只剩这个大饼,给你。真的只有一个,有多的我都给你。”

女乞丐瞧着小明:“谢谢,你是好人。”小明微笑:“一个大饼值不得谢,我在田里多挖几锄头就够了。”

女乞丐咬下一口饼:“好吃,好香,你是好人!”

小明说:“觉得好吃,你就经常来讨,我给你每天留两个。你要说点别的,不要只会说好人二字。”

女乞丐睁大眼睛:“你想知道什么?”小明说:“我不想知道什么,就是奇怪,这年月政策这样好,哪家哪户不缺吃,你如何还在讨饭呀?我想来想去,估计只有两种原因让你讨饭,我说你听听,正确了你点头,不正确你摇头。一种原因是你丈夫把你撵出来,二种原因是你有精神病,大脑昏沉,不知道好与坏了。”

女乞丐一脸凝重,先是点头,再是摇头,最后走了。不过走了十几步却回头瞧,对小明微笑一下,同时瞅了瞅小明的房子,瞧了瞧小明屋场上的椿树。

小明见女乞丐向他微笑,就给女乞丐回敬一个微笑:“觉得大饼好吃,明天再来,我给你准备着。”其实,小明这是顺嘴说的,但女乞丐信以为真,朝小明鞠了一躬。

一会母亲回来,小明说给母亲听。母亲反问小明:“那女乞丐多大年龄?”小明诧异:“妈如何关心女乞丐的年龄?我没问她,最多二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