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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生子(1)


  沈疏影披着一件素色披风,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远远望去,她的身影便好似一抹月夜梨花,凄清柔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疏影也没有动弹,她知道是霍健东。果然,未过多久,就见男人颀长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他并没有坐下,只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沈疏影抬起头,一双眸子澄澈似水,对着他安安静静地问道:“霍先生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送走?”

  霍健东眉头一皱:“什么?”

  “我知道霍先生垄断了江北的码头与船运,却一直对江南的运河毫无办法,只要您将我送到刘振坤的手上,想必刘督军定会将江南的船运全部交给您,不是吗?”沈疏影眸光清亮,在月夜下,她的脸庞白净如玉,越发显得肤若凝脂。

  霍健东凝视她许久,只将她看得心头微微慌乱,不得不转开眼睛。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柔美的侧颜上,那半张侧脸在月光的映衬下更透出一股清丽的娇柔,他微微笑了笑:“不错,原本我是打算把你送到江南,不过现在,我倒是改主意了。”

  沈疏影一怔,忍不住脱口道:“你想怎么样?”

  霍健东却没有回答,只道:“贺季山已经领兵去了江南,这样看来,你们母女在他心里,终究是抵不过家国天下。”

  “既然如此,霍先生又何必整日养活一个没用的棋子?不如就此放了我。”沈疏影站起身,纤柔的身影袅袅娜娜,犹如画轴上的美人,一举一动皆是美景。

  霍健东却是微微一笑:“我若是不放呢?”

  沈疏影心中一震,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望着眼前的男子,眼眸中已有了惶然的神色,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竭力稳住心神,开口道:“霍先生在江北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世人都尊称您一声‘霍爷’,我虽然对你了解得不多,但也知道霍先生是江湖上的人,而江湖上的人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义’字,霍先生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我关在这里,到底算什么?”

  霍健东仍是不为所动,唇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直到沈疏影说完,他才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继续。”

  “你……”沈疏影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你”字,刚唤出口,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垂下脸,转身就走,不料胳膊却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扣住。

  “你放开!”沈疏影又惊又怕,回头看去,就见霍健东黑眸阴鸷,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在那样的目光下,沈疏影不由得愣怔,眼中满是惊惧。

  “你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人?”他的声音低沉,牢牢地盯着她,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话来,说完,便一把松开了她的胳膊,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子。

  江南的浙军与江北的辽军对峙多年,双方此消彼长,剑拔弩张,历年来大小战役无数。自初秋以来,贺季山领兵挥师南下,欲夺取江南的大好河山。浙军在冀州之战中,死伤惨重,更兼王牌军队七十二军尽数被贺季山所歼灭,此役自开战后,两军因实力悬殊,胜负其实已定,属于辽军的胜利,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岂料,刘振坤恰逢此时,竟公然卖国投靠了日本,不仅将汉中、湘南、广粤的铁路尽数拱手交到日本人的手里,更是与日本人结成同盟,一致对抗辽军。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这些年来,虽然双方大小战役不断,却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借着敌国之手,干着公然卖国的勾当。

  辽军后方的中军行辕里,指挥所里的灯彻夜未熄。

  “妈的,刘振坤这条老狐狸居然来这一只手,也不怕被人骂死!”薛志奇忍耐不住,趁贺季山去前线视察的工夫,在办公室里骂骂咧咧起来。

  “刘振坤这一招的确够狠,不惜背着千古骂名,摆明了是要咱们辽军腹背受敌。”李正平一脸忧色,眉头更是深锁。

  “他娘的刘振坤能投靠日本,难道咱们就不能去投靠美国、英国?上次美国的那个公使不是特意来见过司令,说是代表美国,要出兵相助司令南下来着?”薛志奇接着嚷道。

  “这件事已经被司令一口回绝,往后谁都不能再提。”李正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嘴。

  “司令到底是咋想的,为啥咱们不能和美国合作?有那些洋人帮咱们打天下,甭管他是日本人也好,还是刘振坤也罢,还不是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薛志奇满脸的不服气。

  “你懂什么!司令拒绝美国,是不给他们插手的机会。列强狼子野心,不管是日本还是美国,和他们合作,就等于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司令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德江终于开口,他的话音刚落,每个人的脸上俱是沉重起来,就连薛志奇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等人都走光,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正平与何德江两人时,李正平抿了一口茶,道:“老何,这段日子司令跟疯了一样,打起仗来,那个狠劲简直让人怕得慌,我在想,咱们要不要把夫人的事告诉司令。”

  何德江心里一窒,沉吟片刻道:“夫人的事的确是没法再瞒下去了,司令这样下去,的确容易出事。”

  “我就是怕司令知道了真相,会受不了。”李正平狠狠地抽了口烟,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若不把真相告诉司令,还不知司令会做出什么事来,咱们要慢慢说。”何德江面色满是凝重,一字字道。

  就听外间传来岗哨的一声“敬礼”,接着便是男人的脚步声,这样的架势,只能贺季山回来了。

  李正平与何德江都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俱是满头冷汗,就那样互相望着,听着那足音渐渐地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八月末。

  北平的官邸里,桂花都已争相绽放,空气中满是清甜的香气。雨廊下是一团团的花,姹紫嫣红,被花匠打理得整整齐齐,一盆盆摆在那里。

  何德江刚走到院外,就见陆志河提着药箱从东楼里走出来,不由得便上前问道:“司令今天怎么样?”

  陆志河便道:“伤口好了不少,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估摸着再换几次药,就没什么大碍了。”

  何德江听了这话,便微微放下心来,他点了点头,道:“那我进去看看。”说着,便走了进去。

  贺季山正坐在窗前,胳膊上打着石膏,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听到何德江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极其平静,问道:“军营里怎么样了?”

  “司令放心,李军长与杨军长都在,营里一切正常。”

  贺季山颔首,收回了视线。何德江站在他身后,见他的脸色虽然平静,却十分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遥想当初在前线,他与李正平将沈疏影身亡的消息告诉了贺季山,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贺季山在得知消息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一蹶不振,反而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紧急开往了西线,迅速在汉中一带连夜筑起防线,将日军与浙军尽数堵在汉南,压制着他们,令他们再也无法北上一步。

  而贺季山本人,仍旧是亲临前线督战。双方激战月余,纵使浙军有日本人撑腰,却仍旧不曾讨了好去。每一场都是硬仗,直到日本方面实在支撑不住,从渝州撤兵,两军方才暂时休战。

  而贺季山则回到了北平。

  想起前些日子,何德江心里便止不住地后怕,贺季山在战场上仍旧是高高在上的主帅,沉着冷静,不怒自威,每一个手势都是坚毅从容,每一个指令都是清晰有力,可等回到北平,整个人却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他甚至连女儿都没有看,便倒了下去。

  他身上虽说有许多小伤,可并无大碍,而他当日的情形委实是凶险无比,纵使将德国的大夫请来,却也瞧不出他的致命伤究竟在哪儿。他就那样昏睡着,脉搏低缓,血压持续降低,甚至最严重的时候,身旁的幕僚没有法子,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善后事宜。

  若不是后来陆依依坚持将囡囡抱到他的床前,让孩子一声声地哭着喊“爸爸”,说不准,他真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何德江念及此,再瞧着贺季山此时的情形,那心里便止不住地忧惧,心里却也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忍不住低声道:“司令,属下知道您心里难受,可辽军的担子都在您的身上,恕属下说句不好听的,夫人已经不在了,人死如灯灭,但小姐还小,您就是看在她的面上,也要好好爱惜身子才是。”

  贺季山不言不语,只将头微微一转,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雪白的颜色,衬着他清瘦的脸庞,倒显得格外英挺。这场大病让他黑瘦了不少,却让整个人比从前更凌厉了。

  他看着院子,蓦然想起那一年,他从中院的书房内走出来,就见她梳着清秀的小双髻,踮起脚尖摘着树上的梨花,风吹起她的裙角,而她的脸便掩在那一片洁白的花瓣里去,专注的侧脸美若天仙。而他便站在一旁看着她,就是在那一刻,他心里便生出了一个念头:她就是他的,她这一辈子都是他的!

  他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捧着花,莞尔一笑的样子,那一笑,远比梨花还要皎洁。就是那样的笑容,让他一头栽了进去,不管不顾,近乎疯狂地栽了进去。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他只觉眼前一黑,胸口处痛如刀绞,几乎连气都喘不顺了。他按住胸口,脸上更是一片惨白。

  “司令——”何副官瞧着便是大惊,刚要上前,就见贺季山伸出另一只手,一个手势便让他的步子停滞在了那里。

  如果早知会是如今的结果,他宁愿她还在法国,哪怕她在法国嫁人了,哪怕她爱上了别的男人,哪怕她将自己和孩子忘得一干二净,他都无所谓!只要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

  而如今,他连这点要求都成了奢望。

  他闭了闭眼,坚毅的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每次想起来,便是痛不可抑,宛如整颗心都被人挖空了,轻飘飘的,毫无重量。没有人知道,他情愿和她一起死了。

  “真他妈的累。”贺季山仰头靠在椅子上,他的声音低沉,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字,语毕,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何德江一怔,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唤道:“司令……”

  贺季山没有看他,只道了句:“我没事,你下去吧。”

  何德江见他开口,便再也不敢多言,应了一声后,轻轻退了出去。

  而贺季山依旧坐在那里,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一直坐到了晚上,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临近十一月,院子里的花全部都谢了,就连池塘里也是满池的残荷,看着平添了几分凄凉。

  “爸爸!”囡囡推开房门,见贺季山正站在露台上抽烟,看见她走来,贺季山将烟卷掐灭,对着女儿伸出了手,温声道:“过来。”

  囡囡向他跑来,男人弯下身,将女儿抱在怀里。

  “爸爸,阿姨让我来喊你吃饭。”囡囡已是四岁多了,说话也比以前清楚了不少,她搂着父亲的脖子,稚嫩的童音奶声奶气的,听在人耳里,只让人觉得十分柔软。

  贺季山闻言,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好。”

  父女俩下了楼,就见陆依依与蕊冬已守在了那里,见到贺季山下来,丫鬟们鱼贯而出,将菜肴一道道捧上了桌。虽然只有父女两人,各式菜肴却依然摆满了整张桌子。

  贺季山食而无味,只挑了点小菜喝了一碗粥,倒是囡囡胃口极佳,由奶娘喂着吃下了一小碗米饭。陆依依早已盛好了汤,送到奶娘手里,见贺季山吃完,蕊冬捧着茶水上前,伺候着他漱了口。看爸爸站起身子,囡囡也不安分起来,从椅子上跑到爸爸身边,抱住了贺季山的腿。

  “爸爸,你要去哪儿?”孩子清澈的眼眸里,是浅浅的惊惧,仿佛怕贺季山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贺季山蹲下身子,将女儿唇角上的饭粒拭去,温声道:“囡囡听话,爸爸要去军营一趟,晚点儿再回来。”

  这些日子,贺季山一直待在官邸里,现在骤然见父亲要走,囡囡撇了撇嘴,竟然哭了起来。

  贺季山见女儿哭泣,只觉得心里一疼,忙将女儿抱起来,轻声哄劝。囡囡却只是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就是不让他走。

  “爸爸,你别走,妈妈已经不要囡囡了,爸爸不要走!”孩子只哭得泪流满面,稚嫩的童音清脆,却好似一把刀子,狠狠地割进贺季山的心里去。

  “好,爸爸不走。”贺季山脸色苍白,眉宇间是一片沉重的疲倦。他声音低沉,轻轻地哄着女儿。

  囡囡立刻破涕为笑,由着爸爸抱着自己回到位子上。贺季山从奶娘手中接过汤,亲自一勺勺喂女儿吃下。看着孩子粉嫩可爱的一张小脸,他闭了闭眼,待再睁开眼睛时,眼里是绵绵不断的痛意。

  午后的官邸,白雪皑皑,庭院深深。

  幕僚长一路匆匆而来,汽车刚在雨廊下停下,就见侍从官上前为他打开了车门,道:“这么冷的天,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幕僚长也不答话,开口就问:“司令在哪儿?”

  见他如此,侍从官便知定是有要紧的事,忙答道:“司令正在花园里陪小姐堆雪人。”

  话音刚落,幕僚长便一怔:“什么?”

  侍从官便笑了起来:“昨日下了一场大雪,小姐嚷嚷着要去堆雪人,司令特意下了命令,不许我们铲雪。这不,今天雪刚停,司令就陪着小姐去了园子,就连张军长求见,也被挡了回去。”

  幕僚长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摇头道:“司令这是要把小姐宠上了天,你们都是吃白饭的,也不跟着劝劝?”

  侍从官则是苦笑:“司令的脾气您老又不是不清楚,有谁敢多说一个字。”

  “罢了,你快去通报一声,我有要紧的事。”幕僚长皱着眉头吩咐道。

  侍从官应了一声,转身向花园匆匆而去,留下幕僚长一人站在那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愁眉不展。

  少顷,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幕僚长抬头望去,见来者并不是贺季山,而是何德江。

  “怎么是你,司令呢?”幕僚长劈头盖脸就问。

  “小姐正闹着,不许司令走,司令没法子,只好让我来问问究竟是什么事。”何德江解释着,眸子里也浮起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