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影被推到地上,她也不觉得疼,无边无际的恐惧与迷茫,叫嚣着,呼啸着,扑面而来。
翌日。
沈疏影随着女仆,一路走到院子里,见一位青年男子身着长衫,颇有几分儒雅的派头,待他回过头来,只见那一袭青衫,将一张面容衬得格外清俊。
“霍先生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沈疏影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
霍健东却笑了笑,道:“是不是霍某招待不周,怠慢了贺夫人?”
沈疏影抿着唇,她与霍健东不过见过几次面,对他了解委实不多,此番被他这般莫名其妙地掳到这里,心里的确十分不解。
“霍先生招待得很好,只不过我不知道霍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又是如何与廖将军那帮人牵扯在一起的?”
霍健东负手而立,听到她的话便笑道:“这天下间,所有人都知道,被辽军总司令贺季山视为掌上明珠的只有他的独生女儿,只不过还有一事,他们却不知道,那便是贺司令之所以这样看重这个女儿,正是因为贺夫人的缘故。”
沈疏影心头一慌,抬眼向男人看去,心思百转间,便一片了然:“你将我劫来,是为了要挟他?”
霍健东颔首道:“贺夫人冰雪聪明,果真是一点就透。”
“那廖军长他们……”沈疏影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满是不解。
“我放他们一条生路,条件便是贺夫人。”霍健东直言。
沈疏影蓦然间明白了:“我竟然忘了,霍先生掌控着江北所有的航运码头,你安排他们离开江北,他们便将我交给你,是这样吗?”
“不错。”男人点了点头,唇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
“霍先生究竟想怎样?”沈疏影全身发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知道贺夫人有没有听说过《西游记》的故事?”霍健东突然吐出了这句话。
“霍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就是那唐僧肉了?”沈疏影心里惊惧到了极点,却仍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面上更是不敢表露丝毫的畏惧之色,只有她的手指,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轻易便将她心底的恐惧倾泻了一地。
霍健东笑出声来,颔首道:“贺夫人不愧是读书人,霍某的确是这个意思。”
沈疏影身子发寒,抿着唇,隔了片刻,才慢慢道:“掳走我,究竟对霍先生有什么好处?若等他知道了你将我扣在这里,我想霍先生也难独善其身。”
霍健东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只不过眨眼工夫,脸上的神情便已恢复如常:“贺夫人可曾想过,如今正是贺司令领兵挥师南下的绝好时机,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的妻女却相继出事,贺夫人觉得,以你们母女在司令心中的位置,你说司令究竟还会不会领兵挥师南下?”
沈疏影一震,抬眸便见眼前的男子黑眸雪亮,正直直地凝视着自己,清俊的面容上依旧噙着淡淡的微笑。
沈疏影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涌来一个念头,她看着霍健东,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革命党?”
霍健东闻言,便觉得可笑,他摇了摇头:“贺夫人未免太过高看霍某,霍某不过是个商人,可没那些个热血,去当什么革命党。”
说完,他也不再去看沈疏影,只对着她道:“贺夫人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人们说。”
看他要走,沈疏影喊住他:“霍先生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霍健东并未回头,颀长的身躯直直地站在那里,道:“那便要看贺司令这次究竟会如何选择。”
霍健东说完,便不再理会沈疏影,只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早已有汽车等在那里,有人为他打开车门,待他上车后,汽车一路呼啸着,开出了园子。
沈疏影一人站在园子里,心里抓心挠肝地难受。
她不知自己在花园里待了多久,刚转过身,就见两个健壮的女仆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就那样一语不发地盯着她。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
这座宅院里的仆人都好似哑巴一样,就连走路都没有声响,每个人的脸上皆是不苟言笑,清一色的白衣黑裤,除了必要的话,简直连一个字也不多说。
沈疏影只觉得自己度日如年,纵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霍健东的用意。她只知道霍健东所言不假,如今的确是贺季山一统天下的关键时期,可如今自己在霍健东的手上,如果,他果真拿自己去要挟贺季山,如果贺季山为了自己而放弃南下,那他多年来的处心积虑,就要功亏一篑……
念及此,沈疏影心里既愧疚又懊悔,她总是这样,不是一次次地给他找麻烦,便是一次次地伤害他!
沈疏影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指,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她默默地坐在那里,不由自主地蜷成一团,将头深深地低下去。
“大哥,这是刚从江南传来的密报,请您过目。”一位黑衣男子双手将一封密信递到霍健东面前。男子伸手接过,打开来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身旁的属下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他的脸色,直到霍健东将那张薄薄的信纸用打火机付之一炬后,方敢开口:“大哥,不知道刘督军怎么说?”
霍健东唇角微勾,淡淡道:“他让咱们把贺夫人送到江南。”
“那大哥的意思是?”
霍健东却是不答反问:“先别问我,你怎么看?”
黑衣男子见霍健东询问自己,免不了先是一怔,继而便恭声道:“依属下的意思,既然刘督军已经开口,那不如咱们就做个顺水人情,将那娘们儿给他送过去,也省得落个烫手山芋在手里,反而缚手缚脚。”
霍健东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想推个一干二净,刘振坤老奸巨猾,如果我们现在就把贺夫人交给他,只怕到时候他会翻脸不认账。”
“属下全听大哥的。”黑衣男子垂首。
霍健东燃起一支烟,又问道:“我让你盯着贺季山那边的动静,怎么样了?”
“一切都不出大哥所料,贺季山的女儿病得厉害,官邸里那么多的医生护士,都束手无策,不得不把孩子送到了医院。这几天贺季山都是在全力追查廖达的下落,据说连军营都没有去,惹得辽军里的一些高级将领都是敢怒不敢言。”
霍健东颔首,淡淡说道:“贺季山倒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代枭雄,对谁都是心狠手辣,却偏偏拿这对母女没辙,可真是……”男人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只轻声嗤笑着摇了摇头。
“大哥,贺季山的手下这几天都是没日没夜地在北平城里搜查,昨晚还将咱们的码头给封了,您看……”
“随他们闹去,我让你办的事,办妥了没有?”霍健东吸了口烟,吐了口烟圈,语气里平静而淡然。
“大哥放心,廖达那伙人已经处理干净了,保管他们尸骨无存,让贺季山寻不到蛛丝马迹。”
霍健东点了点头,捏了捏英挺的眉心,道:“做得不错。”
“大哥,那贺季山的娘们儿,您打算如何处置?”黑衣男子又小心翼翼地开口。
“先留着她,等刘振坤把江南的船运与码头全部交给我之后,再让人把她送到江南去。”
“可大哥,若贺季山知道这一切都是咱们做的,那他会不会……”
霍健东听了这话,笑了笑:“等咱们掌控了全国的船运,便等于扼住了整个国家的经济,他们那些军阀,又何足为惧。”
“是,大哥,属下明白。”
北平,圣约翰医院。
幕僚长下了车,向着病房匆匆赶去。
走廊上,何德江正与侍从官守在那里,见幕僚长走来,两人俱是一个立正,对他敬了一礼。
“司令还在里面?”幕僚长眉头紧锁,脸色极是焦急。
何德江点了点头,小声道:“昨夜医生说孩子的情形十分危险,听那意思,多少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
幕僚长闻言,脸色也变了,低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严重?”
何德江也是一脸忧色,道:“这孩子身子一直都不好,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这一次受惊过重,当晚就发了高烧,无论医生用什么法子,烧都退不了,刚才我去瞅了一眼,全身都抽搐着,看着也可怜。”
“那司令呢?就这样一直在这里守着?”
“司令这几天都没合眼,看他那个样子,又有谁敢多嘴?”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唉!”幕僚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语言毕,便长长一叹,转过身去。
三人都沉默着,隔了许久,一直没有出声的侍从官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要我说,夫人和小姐就是司令的克星,如果司令这次为了她俩放弃了一统江南的机会,别说下面的那些将士不服气,就连我心里也不大舒服。”
“这还用你说,你俩守在医院里是不知道,军营里现在都闹成什么样子了,老白和永江他们都推我来劝司令,你们说司令如今这副样子,让我怎么开口!”幕僚长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的愁云惨雾。
“夫人呢,还没有消息?”幕僚长沉默了片刻,对何德江开口问道。
“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出去了,如果不是孩子病重,司令走不开,怕是司令自己都要亲自去找了。”
幕僚长闻言,便不再出声,唯有一叹。
“叶医生,这边请。”就在三人沉默无语时,就听走廊尽头传来一道男声,循声望去,便见侍从引着叶允良走了过来。
叶允良脚步匆匆,刚下邮轮,便被贺季山的手下一路劫到了医院,听说囡囡病重,他无心再去理会其他,只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司令,叶先生到了。”侍从站得笔直,对着守在床前的男子言道。
叶允良走进病房,在看到贺季山的一刹那,他差点儿惊在了那里。
眼前的男子一脸倦容,神情间颇为憔悴,他默默地坐在女儿的床前,高大的身影落满沧桑,他抬起头来,下巴上早已是胡子拉碴,眼底布满了血丝,哪里还有一丝辽军主帅的威风凛凛?
贺季山见到叶允良,只点了点头,起身站在了一旁,好让叶允良方便为孩子诊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