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地估摸,外面少说也来了八个人,可此时的我却根本无法动弹,心里一时骇意大作,而下一刻,八个黑影已然破窗而入。
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他们每个人一把薄刀利刃在手,清冷的月光被凛冽地折射到我眼前,我盘腿坐于床上,岿然不动,似是十分镇静。
“就是她,”为首的一个人压低了声音,“杀了许云苏。”
没想到初到帝京不过一日有余,竟然就已有人识得我的真实身份杀上门来,看来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我的是非之地了。若是换在往日,我定然会把他们杀之而后快,可是现在,他们的速度太快,剑锋太寒,言语之间已经朝我的所有命门杀来,而我无法强制停止运功,只得无奈地闭上眼,等待刀刺入骨的那一声凄厉之音。
我死不了,因为我有异象血。
但是我仍旧无力地认识到饶是最厉害的人都会有一处死穴,而我的死穴始终都会是这个蛊毒。或许这就是宿命,我终有一日会死在这随生而中下的蛊毒上。
感觉到刀光已近我一寸之时,耳边却传来霹雳巴拉的几声声响,也是电光火石之间,我猛地收势睁开眼,对上了那双犀利冰亮的寒眸,深不见底。
夜胤尘孤峭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室内一派安静,却有一股冷香暗自流动,令人生生胆寒。
我低下头,一室光洁的青瓷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那几个出师未捷的黑衣人,无伤无血却也无声息,不禁在心底里为他们惋惜了一把,死于这样的绝世武功之下,这也是宿命。
定了定神,长苏一口气,我方抬头笑言:“多谢丞相大人相救。”
“倒不愧是将门之女。”他优雅地轻启薄唇,寒色微拢,声音依旧清泠。
“丞相夸奖了,我们西疆的女子,大都如我这般。”我最经不起像他这般冷美人的夸奖,遂又不好意思起来,自谦了一番。
一时也想起了当年在西疆战场上,老沈军营中那个清丽绝尘,从无畏惧的一抹容颜。那是个让我唯一有念,若是男子,定随她天涯的绝世女子。
“西疆的女子,大都穿成你这样?”语气难免有一丝调侃,却也并无他情绪。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低头,身上只着了一件墨荷色的丝缎肚兜和一条若隐若现的绡衣白纱,这也确实……超出了西疆女子的常态,我忙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身后的锦被。
只在这一瞬间,夜胤尘突然走到我身边,拉过我的手轻轻将指尖搭在脉搏上,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番前前后后,已见他眉目微挑,冰魄般的眸光注视着我:“被人下蛊了?”
我看进那双深邃清寒的凤眸,近在咫尺的距离,心却不明地跳了跳。
“不碍事的,生来就有,也不知所因。”
没等话说完,他犹疑了一刻,方轻轻将手掌覆在我的腹部,慢慢地运气,周身的气流便在一瞬间通畅起来,不似刚才那般打结。
这个武功,比仙师父教我的管用多了,我在黑暗中看着夜胤尘修长白皙的手指,突然起念他日离去之时要从他身上偷学些武功来才对。
暖风从耳边拂过,身子突地轻盈如飞,我未曾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人已经连着被子被一起带到了一个更为清雅的房间。这里,玲珑的花灯,精雕的木饰,奢侈的丞相,我啧啧的暗叹,隆隆的心跳无止。
四目相对,欲轻启唇,然他已转身走到门口,绸长的缎白锦服在和风下翻飞如烟,月光的清辉里,透着皙亮的半张脸俊逸魅惑,墨发丝绦流泻着华光,实为人间至绝之色。
“明日便回府。”淡淡的一声,竟不似那一日初见时那般料峭。
门闭上之后的世界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今晚,我的九死一生,让我们有了第二次的突然相遇,他虽然救了我,但是我却得出了一个更令人头疼的结论,那就是,夜胤尘真的是一个让人猜不透摸不着的高人啊。
***
“你是说,她是许云苏。”
双眸微眯,案前的声息清冷若梅,带着一丝愠怒的危险。
“不错,属下接到的密报。昨夜的刺客虽来路不明,却是来杀许云苏的。”
“这个沈毅也太大胆了!莫非他买通了残影楼来对付我。我倒真是小看他了。”一声怒喝,足见他的气愤。
“是否要杀掉许云苏?”
“不,他们还不足以让我忌惮。这出戏,他们要演,我愿意奉陪,反正本相近日无聊得很。至于这许云苏,我也想会她很久了。”
薄唇微勾,双目的凛冽和玩味让这个待在夜胤尘身边多年的智谋也大为震撼。
***
我嫁进丞相府的日子确实不是个什么良辰吉日。因为这一天,乌云密布,风雨交加。而我也见到识到了一个权倾天下,风神俊逸之人传说中的侍宠成群。
进门的一刹,没有意料中的那个出尘的身姿和寒潭般的目光,而是莺莺燕燕的围来一群正值大好年华,美艳无双的宠妾们。这排场,活脱脱一个小残影楼,可是江湖怎么从没有这些个传言呢?夜胤尘,你掩藏得真好。
瑾玉在我耳边小声道:“这些姑娘都是送来府里给丞相的。”
我点点头,好色的丞相,这点很好。
“夫人,在下丞相府管家秦墨特来迎接。您初来乍到,容秦某带您去院里歇息。”我打量着他,年至半百,眼神却流露出智慧的黠光,不卑不亢,虽为管家,但说出的话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一看就是个城府极深的老辣角色。
“秦管家多礼了。以后还要劳烦秦管家多多照顾。”
念着天还在下雨,我便让大家都散了,一路径直走向我的院落。
“这个夫人可真傲气,连我们瞧都不瞧一眼。”
“枉费我们一大清早就在这儿淋雨受冻。”
“谁说不是呢?据说丞相对她也很冷淡呢,给安排到了汐园,少有人去的呢。”
“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就是品味太过俗气。”
她们说得声音极小,怎奈我耳力太好,着是她们声音再小也被我听来了,不过这番闲言碎语却给我带来了极大的乐趣,因为她们一定不知道我就是听着闲话长大的。
来到我的院子,眼前的情景真的让人不由得一呆,老沈呐,做你的女儿可真是一桩亏本的买卖。这个院子看似许久不曾住人,极为荒芜,连凌霄山上我的小院子都不如,看来这娶亲是假,囚禁才是真。
瑾玉也颇为惊讶:“丞相大人不会这样对夫人的,他在去西疆之前早都收拾好了湖边的沐雨园给夫人。可怎么换到了这里?”
这小丫头随侍我一路,虽然我曾有心防她,但是她待我倒分外尽心。
“罢了,这院子分外清静,我住着合意就好。”是啊,住的不显眼就不妨我出去吃喝玩乐办正事。我甚是高兴得扬眉一笑,看得瑾玉一呆,还不住的钦佩我豁达大度,风范无人可比。
我着瑾玉将院子收拾一新,小小的院子很像我在凌霄山的小窝,饶是我现在做了楼主,却也不想换的小窝,因为我是个念旧的人。
是夜,没有梅花笺,没有雪影的情报,我躺在小床上盘算着如何离开夜胤尘,赶快回楼里接手事务。以我以往身经百战的经验,我迅速理出两条妙计,其一,可以让他心甘情愿的放我。其二,在他眼皮底下唱一出诈死的戏码,让他不得不失去我。这第二点有些冒险,毕竟他不是正常人。这第一点虽难,但想我许云苏也不是正常日子过大的,这个挑战确实很值得我拥有。
***
日子悄无声息地流淌过十几天,夜胤尘自从那一夜之后就再未出现在我面前,我自在的打点好自己的生活,过得闲散而悠适。
这一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辅一睁眼,猛然间又看到那双幽深的凤眸,微眯间透出危险的气息。这一次,他着实是把我吓了一大跳。因为那神色中还添了些许的鄙薄和嫌恶,让我有些茫茫然。
我稍平稳住心跳,拿出早已做好的准备,万分精神地饰演一个恪尽职守的好妻子。于是换上一副惶恐惊吓的神情赔罪道:“是沐婉无礼了,没有出门迎接夫君。还请夫君见谅。”
他优雅得冷笑,满眼写着嘲讽和讥诮,显然很是不受用。
我继续(删),纤纤玉指描摹勾画着这一身缎白华锦,在他耳边甜腻道:“还容沐婉收拾一番好服侍夫君。”
轻薄浅浮,虚情假意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可如今面对这当世最为**放荡的女子,他当真厌恶至极,空有一副皮囊而已,还被天下人沦为风月笑柄。
他本想若是娶了沈沐婉,那就把她放在府里看着,不用理睬便可,只是现在这个人却是许云苏,她的出现虽然有些为时尚早,但是不论现在她是以什么目的接近他,他都不能让她如愿。这个残影楼,此时一并收拾了也好。
“夫君也是你叫的?把手拿下去。”他低头一瞥这双纤纤玉手,眉目隐溢着厌恶。
我倒是觉得夜胤尘向来冰寒的表情今日有些过于丰富了,言语也极富有情绪,这可真是个让人迷惑看不透的男子,让人迷惘却易被蛊惑。
但我觉得,自己的第一次出手,就触上了他的死穴,这一点,却也很好。
我嘴角微扬,知趣地放手,一双含水双目看向他,盈盈道:“沐婉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丞相教导。”
他冷哼一声,“教导?你不是很懂得勾魂摄魄么,这还需要我教?”
听罢我觉得这个丞相当真误会了,我只是会演,而他却是真的可以勾魂摄魄,就比如现在,他注视着我,不容我有任何的退却,一双冻人美目就如一个危险的深渊,任谁掉进去都会万劫不复。
见我被吓得怔住,他恢复了以往清寒无波的神色,冷冷道:“沈沐婉,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企图,否则,以后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我觉得,其实,芸芸众生,是生是死真的一直都不由自己,正所谓天命难违。
乖乖地点一点头,我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心里却装满了无限的无辜。
他微微一顿,最后敛眸道:“准备一下,明天随我入宫面圣。”
撂下这句话之后,潇洒地迈出我的院子。
记忆中,我看到过很多人的背影,有我在意的背影,也有我牵挂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生命中走过那么多人,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总是背影,而且总是凄清而冷漠。
这个背影便也是他们中的一个,纵然颠倒众生,却决绝又无情。
我有时想,或许是因为世人太过迷惘,都在穷极一生向前寻找自己的彼岸,所以在孤独的人眼中,看到的注定是别人的背影,可是若果他们愿意回一回头,也许就会发现,彼岸其实一直在自己的身后。
我是个生来就会孤独的人,那他呢,可否也曾这样感觉?
又或许,他不曾有心,就从不会觉得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