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顺风顺水,把我前些日子的那抹震惊排遣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当然,途中听到了些情节曲折的江湖传言,风流段子,也是让我大为的快意。
这厢,我刚刚在茶楼里坐定,那边大堂之上一番激昂的表演就又开始了。
“且说这残影楼易主呐,真是一件无比突然的江湖大事。这其一,风华绝代的月流仙匆匆归了山去,让我们这些看客今后在哪里去寻他的风流韵事,实为江湖一大损失。”
说完,众人齐齐哀叹,就好像少了个衣食父母一般的凄婉,连我都不禁伤怀了一把。
“这其二,便是今后江湖又要有一场风月大戏了。”
众人不解,皆朝这两撇胡子齐齐投去好闻其详的目光。
“这你们难道还不知晓?”他一副鄙薄的模样虚着眼瞥向众人,“说来也不怪你们,这西疆地处偏远,可不得靠我这个老江湖给大家普及?”立即获得一片点头称赞的崇敬之声。
两撇胡子心满意足地捋捋胡须,接着说道:“且说这新任楼主许云苏的风流艳事,那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完的。”我听罢抽抽嘴角,努力的回忆自己的风流情史,真心希望能给西疆父老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此女子今年芳二十二,却早在及笄之年便靠一身绝世的魅术,硬生生的先后将绝世四公子风,花,雪,月囚于残影楼风章宫,花章宫,雪章宫和月章宫中,封为四大男宠。而且此前,她为强人竟然还灭了那四家的满门,其手段之狠辣决绝,当真毫无半点人性。真真是可惜了惊才绝艳,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大公子。”众人是一阵阵的惊慌一阵阵的扼腕,生生表现出一副想将许云苏此人拖出去杀之而后快的嫌恶和痛绝,无不想为自己万分敬仰的公子一报清白被毁之仇。
而那句“手无缚鸡之力”,让我将吃的好好的一个瓜子恰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那四个人,哪一个不是跺跺脚,天下也要震一震的主,江湖传言,真是不考究。
“话说这残影楼杀人不眨眼是江湖闻了名的,历代楼主皆是如此,上乘的魅术,绝世的容颜,泯灭天良的狠辣,毫无人性的放荡。而历代楼主亲传弟子也皆是如此,及至许云苏这一代,便只有她和师姐许紫嫣两人得到真传。这许紫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必杀技魅魂的开创者。想许云苏此妖女竟生生把其师姐许紫嫣比了下去,定是不简单,不简单。你们且等着瞧吧。”
我慢慢品了口茶,回想起这一串极为丰富的故事,风,花,雪,月,还有祖师爷爷,仙师父,师姐还有我,啧啧——四成为真,六分参假,真是全面,实属不易。那么我当应下这个角色给广大关心我的人民一个回报才是。
微勾起唇角,脸上划过一抹凌厉的笑容。
窗边,一个状似颇有见识的小眼睛微眯了眼,操着尖细的嗓音说道:“这残影楼是定在江湖呆不久的。”众人闻言,突地一派齐整的看向他,脸上挂满了吃惊和怀疑,我也认真地转头望去。
“你们可曾听闻过千夜宫宫主兰芷公子的大名?”
众人一时恍然大悟,只见一老者巍巍然起身,一副敬仰之情道叹道:“兰芷公子,说不得,说不得呀,那是只能放在吾等心中仰望,跪于膝下膜拜的人呐。如果说这人间真有救世神仙的存在,那兰芷公子一定是降落在凡间的神仙。”
“难不成他想要铲除残影楼?”另一人万分兴奋地问。
“不错,兰芷公子确有此打算,向来不问江湖世事的他似乎也看不下去了。”
众人愈发群情激昂的讨论起来,说到他全然不似刚才提起我这个江湖败类那般萎靡痛恨,皆一言一语地赞叹起他的仁义大德,盖世丰功。
这个人我自然是知道的,向来目无他人的风影提起此人也总是一副极其钦佩的神色。
兰芷此人从不在江湖上露面,是以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但他做的事却是桩桩惊天动地,名动江湖。
本以为这样一个救世神仙会是个长须白髯的老翁,再不济也是一介剑眉星目的英豪,而书写江湖的人却是这么描述他的:面庞堪比月色碧透,眉目美似润玉雕琢,黑发流瀑,嗓音尔雅,天外流云输三分颜色,静潭湖水少二般深沉,气度身段氤氲章华,俯仰天地举世无双。江湖传:公子兰芷,天下之止也。众人最后齐齐感慨,若此生得见,下一刻死去确也是值得。
我素来知晓江湖传言的可靠程度,遂从不信以为真。虽然,我也曾因为好奇想要见他一面,但是六年前未果之后,这个兴趣便慢慢化作一缕尘烟,烟消云散了。如今,他若起念要打我残影楼的主意,我这个楼主便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顺便毁了他的一世清誉也未尝不可。于是我又满意地勾起自己娇俏的小唇角,继续磕着我的瓜子。不禁在心里赞叹起这西疆的书说得果然比北陆来的精彩绝绝。
念及还有正事,我没有打算久歇,三壶茶下肚后便提了剑向将军府走去。
数年未来,没想到这个位于西疆边陲重镇的青霜城竟全然没有了当年还在打仗时的萧索凄凉,如今已是一派市井繁华的向荣气氛。
看来沈毅不但在战场上狠厉如狼,治理一方百姓倒也很是在行。
这个老家伙,当年在鸾冽两国的战争中,他曾只身一人杀入敌方五万阵营救过我一命,自此,我就将他视为除仙师父之外最为忘年而交的亲长,今次来这里,我便是应邀来报恩的。
纵身飞墙而入,我稳稳的落在一片梅香四溢的庭院间,一双慈爱的眉目笑盈盈的将我盯到地上,看得我心里直发慌,还以为投错了人家。
“吾儿怎生如此一番打扮?快快去换了衣装随我见过丞相大人。”
我一个吃惊,这老家伙的戏演得也真好。莫不是要我甫一见面就唤他一声:爹爹?
待我将将犹豫之时,身后传来一个清雅而淡漠的声音:“沈将军,这可是贵千金?”
老沈不待我反应,连忙换了一脸惶恐的模样越过我就上前行礼。
我满眼疑惑地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幽深清寒,曜如冰魄的凤眸。
一袭缎白镶金华服穿得气度泱泱,衬得身后的一片白梅孤寒料峭,而他冰冷地融入其间,竟是宛若画中走来。那身姿出尘挺拔,眉宇间难掩天生的清绝和霸气。睥睨万物的眼神似是能将整个红尘看得一清二透,聊是我阅人无数,却也被这样的丰姿和锐气震撼到毛骨悚然。
那定然深不可测的武功更是让人不觉心惊,因为刚才出现在我身后,竟然可以无声无息,让人毫无防备。
想我许云苏三岁习武,六岁就上山打虎,十岁可徒手生擒数个彪形大汉,二八便可在江湖上为所欲为,无人能敌,就是和我们江湖第一杀手风影都能过上数十招,而这个人竟能不动声色地近我仅十步之遥,于是我又不禁的高看了他两眼。
将将平复好心情,只听老沈开口道:“让丞相大人笑话了,这便是小女沐婉。女儿家调皮,还望夜相莫怪。”随后又转过身对我说,“阿沐,还不快上来行礼。”
“见过丞相大人。”
我立即调了一个十几年都未用过的清灵之音微笑着说。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也不自觉得瑟缩了一把。
“无妨。”
依然清冷的音调,幽深如寒潭般的目光看着我,又似是天下都不曾能看进眼里,和着一身光华白澈又金缕盈盈的锦服,整个人都如月辉般…冰凉。
我撇撇嘴,官场之人还真是…呃…冰馒头一个,太目中无人了。罢了,江湖儿女不与他计较,无需多言也好。
“夜相,我们前厅再续。小女此身一番男装打扮着实不妥,还容她回去一换。”说完老沈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十分乖巧地盈盈退下。
更深露重,我便在房间里打坐练功。
这每日晚上的练功是我别无选择的保命良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楼里世代相传的蛊毒。这蛊毒,说来也真的很淫邪,因为它必须靠残影楼的魅杀来养。而魅杀,指的是靠勾魂之媚术吸取他人的内力,来达到供养本体所带的蛊毒,并附提高自己的武功内力的绝世之功。
仙师父在我三岁那年便看出我将来决计不是一块使魅杀的好料,又恐因此反噬了身体,便容我秘密修习抑蛊之术,于是我不用魅杀也能压抑自己身上的蛊毒。所以今日,我一身的好武功也并非楼里祖传的残影魅杀所助,皆是日日苦练习得。
“阿沐,是爹爹,你可睡下?”门外突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收了最后一式,抹抹额头的汗水披上外衣,起身打开房门。只见老沈一脸怆然得看着我,脸上的悲戚是我不曾见过的。
“爹爹这是怎的?”关上房门,我打趣地问道。
“阿苏,今日如此突然,还望你莫要怪我。”我摇头,无怨。
“你可知当年我曾在边关战场上收养过一个小女孩儿?”我摇头,残影楼也不是什么情报都能得到的,譬如这个。
“这便是我的女儿沈沐婉。圣心难料啊,现在朝廷上夜相把持朝政,对我这个征西大将军很是不放心,故而借口赐婚想将沐婉留在京中作为人质来制衡我。我却万万没什么反心,就是可怜了我的闺女。”说着,一向凌然肃穆的神情隐现着前所未有的萧瑟,他紧接着又说道,“她素来有病,怎料前些日子旧疾复发,便舍我而去了。”“所以说,是想让我代嫁?”我轻声问。
“阿苏,我若交不出人,夜相必怀疑我有异心。而此时,我却真的交不出来。于是不得已想到了你。我素知你神通广大,你可以先假装嫁过去,过些时日想个万全之策借机逃跑即可。不知你可否帮老夫这个忙?”
我盘算着,这个恩报得时间是长了些,而且其中必得煞费一番心思……将将犹豫在这里,门外赶巧飞进来一只梅花笺,我眯了眼迅速出手接住。今日楼里的信笺送得晚了些,我急急打开字条,里面豁然一列挺拔的小楷:此去小心,楼里莫念,流仙。
是仙师父。
我惊奇,难得师父他老人家身在世外还惦记着我,想到他听闻我任楼主的第二日便舍了全楼老小,一定又是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
好吧,既然仙师父都如此的宽宏大量,我也无所顾忌了。
于是我回道:“爹爹,思虑许久是因为我现在的身上责任重大,并非毫无顾虑,但今日之事我可应下。爹爹放心。”
老沈堪堪抹了两把眼泪,嘱托我保重,准备过两日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