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
我觉得，以这样问候的方式见面，实在比我常用的搭讪方法要高妙几分。
“是，在下在这里等姑娘已久，行一件救人性命的大德之事。”
“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怕公子是认错人了。”
我暗笑，生来只做恶事，如今早已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在我看来，世间种种的悲剧创伤，皆是天命。我只晓得杀世人不敢杀之人，却很少去救过人，哪怕他再是大德圣贤都与我无关，因为这是留给行走在一片称颂中的正人君子们做的，譬如公子兰芷，所以我不能抢了他们的功德。
“我知道。”
男子目中依旧无神，只是寂寂然道，“只是，你们接得不就是一桩桩交易么，九澜愿意按照你们的规矩，效忠十年，身家性命皆可全部奉上。不知楼主是否可以帮助在下？”
我突然无比的惊讶，一个看似早已不问世事多年久居山野之间的人，此刻却道出了我的身份，看来，我许云苏的名号在江湖外也是大得十分嘹亮啊，竟轻而易举地就被人拿住了行踪。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告诉我你有什么价值？本楼主倒可以考虑考虑。”
既然认出我来，那我也无需掩饰什么，寻了个石凳坐下，我开始仔细打量眼前人。
“在下叶九澜，鸣九山庄第九代传人。江湖皆知，鸣九山庄世代看守传世两大名剑龙泉和紫光，并拥有可以号令全江湖兵器制造堂的令牌，不知在下的人和身家可入得了楼主的眼？”
入……得……了……
这是一个全天下女子都愿意为之穿上嫁衣的人，这样的人，这样显赫的世家，本事不会比我少，又是为何事甘愿屈居残影楼十年，做我名义上的男宠？
“公子既出身如此世家名门，又有大权在握，你救不了的人，恐怕我残影楼也无能为力。”
“不。全天下，也只有楼主一人救得了了……”
我不禁心下了然，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做到的，那就是，我的血能救将死或刚死之人，就像墨数的血一样。
“想必楼主已经知晓在下之所求。”叶九澜看着我，如日落夕阳般惨淡的眼睛里，神色无光。
“公子又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
“机缘罢了，从你们住上山的第一日，我就注意到你采了我种下的血腥草，每一日，你都会采许多。而这种草，只有身流异象之血的人才会如此珍视，于是我猜想，楼主必有着这举世难寻的异象血液。”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太过不小心，竟被他人就此简单的看穿了，不禁心头飘来几缕挫败。
“所以楼主，还望你能够救一救在下刚刚死去的妻子。”他恳求得看着我，可以想象这张好看的面庞原来是多么的丰神俊逸。
“不会，本楼主从未以自己的血救过人。如今，也不会开这个先例。”
大不了，他来取我的命，而我，必不会输。
叶九澜落寞的神光愈发沉暗得绝望，看着我似无计可施的孩子。
“九澜知道这确实为难楼主了……”
低下头，他握了握拳头，又慢慢松开，最后颤抖地走进屋里。
我在庭院外坐了许久，听到屋里没有丝毫的动静，顿时心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忙推门而入。
只见屋堂的正中央，躺着一个清瘦的蓝衫女子，她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安详，唯有那双红唇，凄艳至极。
这个女子，竟然是洛清芷！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夺命门的门主，竟然死在了这里！
我并不认识洛清芷，残影楼与夺命门素来也没有什么来往，但是，我们两派与恶灵谷却是武林中邪教的三大巨擎，所以可想而知此时的我内心该有多震撼。恶灵谷在十年前被刑苍踏平，而如今洛清芷以一具冰尸凄凉地躺在这里。曾经名震天下的三大巨擎，难道只剩下残影楼了？
望着那苍白的面庞，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洛清芷我是见过一面的，她冰冷孤高，可是眼神里总带着一缕不明的悲凄，不像一个门主本该有的狠绝，令人见之难忘。
我没有想到，当年那样一个叱咤风云的狠辣女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香消玉殒在屿孤山上，也没有想到，出身堂堂武林正宗世家的传人会娶这样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杀手，太令人匪夷所思。
叶九澜此时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正是那把传世的名剑紫光，剑身通体流溢着暗紫色的幽光，好不妖冶。
他温柔地抚摸着女子的面庞，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痛楚和怜爱。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他突然开口，却像在自言自语：“她是被我杀死的。没有一点点的预兆，她就那样无情的将剑没入胸膛。如此无情，如此心狠。”
我默不作声，杀手，从来都狠。
“她这一生都过得很不好，但是她仍愿意将那最后的一丝期待给我，可是，命运弄人，是我，再一次生生地把她推进了地狱……”说完，叶九澜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从来，我都不忍见到这样的场面，因为，宿命，可悲地太令人无可奈何。
看着叶九澜那呆滞悲恸的神情，我的心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此时的一幕让我想到了邢苍和墨数，那个残阳泣血的傍晚，那个不愿放手的誓言，那最后一眼温柔的笑容，一切的一切突然清晰地闪现在我的脑海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当时，我没有能力，但如今，我如何才能继续无动于衷。
“叶九澜……”我闭上了眼睛，做出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沉声道，“我可以救她。也不需要你来我凌霄山。”
因为，我始终无法忍受看着一对对的有情人，在我眼前含恨相别。我不爱救人，因为我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但是不知为什么，看到如此弄人的结局，我就想逆天改命。这大约是我的本性，亦或者，我对洛清芷，有着说不上缘由的惺惺相惜之感。
叶九澜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他凄凉的双眸终于闪现了一丝光亮。他说，他定会履行诺言，他说，此生无以为报。
我从腕间划开了一个口子，一股奇异的香气就这样溢漫开来，整个房间顿时都散发着妖冶诡谲的气氛。而叶九澜也已运功抑制住了自己的嗅觉。
这是我第一次以血救人，做得有些仓促而笨拙，事后想来，自己也的确是个粗枝大叶的人。
将手腕覆在洛清芷的唇上，我不断地运功将血逼入她的口中，只感觉体内的血液在不断得向外流淌，一直从全身流向手腕，这种感觉起初很奇特，很刺激，因为我有许多年都没有体会过流血的滋味了，但是，流着流着，整个人就开始慢慢轻飘飘起来，一阵阵的眩晕也汹涌地袭来，这大约，就是仙师父说过的，会丢半条命的感觉。
叶九澜一直守在我旁边，慢慢扶我靠下。
就在我灵台虚无缥缈，即将入梦之时，房门却突地被一把推开了。
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夜胤尘高大的身影，他被一圈光晕包围着，但是光太强，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夜胤尘……你来了……”
我正想咧开嘴笑一笑，大有做坏事被不小心捉住的促狭，谁知他看也不看就来到我的身边把我抱进怀里，从来俊逸冰冷的眉目有些破碎，带着难掩的复杂。我想，他是不是生气了，又不想跟我说话了，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体力与他解释了。
“夜胤尘，我好想睡一觉，等我醒来，再与你说好不好？”
他抚上我的脸，声音却好似裹挟了几许温柔，“好。我在这里等你醒来。沐儿，你不可以睡太久。”
我笑着闭上了眼睛，因为自己向来嗜睡，如今这样入梦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
在梦里，我似乎来到了一个天朗气清，海清何晏的祥和之境，悠悠地坐在云端，支着头好整以暇地俯瞰着世间的一切，我感觉好似回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地方，做着极其熟悉的事，身边那云蒸霞蔚的气氛，惹人怜爱。
艳阳之下，鸣九山庄。
灼灼其华的一片桃花林将整个鸣九山庄渲染得如画似梦。
桃花林间，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
粉扑扑的面庞，眉心一点桃花结，拖着水蓝水蓝的裙子，小女孩笑得天真无邪，一双童真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天空。小男孩并她而坐，宠溺的看着她，抚着她的发髻，为她带上方才编的花环。
“清儿，十年之后，我一定会娶你。你愿意嫁我吗？”
“那万一澜哥哥出去游历江湖不见了呢？”
“清儿要记住，以后不管我在哪里，十年后的今天，澜哥哥都一定会在鸣九山庄，娶你。”
“那清儿万一那时已经嫁人了呢？”
男孩笃定地道：“不会，你这次来就是与我定亲的。”
女孩的脸刷得红了：“才不，清儿还没想好呢。”
男孩爽朗地笑了，清儿离开他片刻都会想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嫁他。
他只需要等到自己有能力肩负起整个鸣九山庄的家业之时，就去迎娶这个小女孩。
想到此，总是情不自禁地喜从中来。
我仔细地一瞧，这不就是幼年时的叶九澜和洛清芷吗？原来，早在这时候，两个人就已经定下婚约，那又是为何，最后落得个拔剑相向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