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慢慢笼罩四野,肃杀的阴风阵阵来袭,一弯银钩挂在天边,阴冷尖锐得让人心惊。
小巷中,一辆马车急急向城外驶去,马车两边全速紧跟着一批暗卫,护送着车里一个周身鲜血淋漓不省人事的伤者,那人只余一丝微弱的气息,看样子命在旦夕。而他的旁边,坐着一个气度泱泱的华服男子,眉宇深邃冷峻,浑身散发着孤峭的寒梅之息。马车后的不远处,始终还有不绝于耳的刀剑厮杀之声,可以想象,在这万恶的夜幕笼罩之下,刚刚又经历了怎样一场千钧一发,险象环生的恶斗。
我与风影潜伏在陵安王府的墙垣上,本打算今夜去营救月影,却没有想到看到了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而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就是月影,一伙功夫奇绝的黑衣人已经从万千兵士的埋伏中将他救走运上了马车。
城郊的一片密林中,黑魆魆的枝桠如盘龙错杂的锁链一般,扭曲得人血肉生疼。
马车就在这里突然停止住了。
我与风影潜伏在树上,对视一眼,打算先静观其变,再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马车里缓缓得传出一个熟悉而慵懒的声音,让我浑身一时震颤不已。
那声音本不带任何的温度和情绪,却足以震慑我的心神。
“云苏楼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是夜胤尘,他怎么会冒如此风险来亲自救月影?如果救了月影,那他又该如何向皇上交代?再或者,他是对残影楼……
一时涌入万千思绪,我停在树上迟迟未有回应。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此时不现身相救,那月影就必死无疑了。但凭这个,我也要去赌一把。
理了理纷飞的发髻,我与风影飞身而下,看着夜胤尘从马车上和缓地走下来,行止优雅,气度雍容却气场森寒。他的旁边跟了一个眉目清秀却无不透露着睿智的少年,他面无表情,不辨情绪,而我在丞相府中也不曾见过他。
“原来丞相大人还记得本楼主。”
我蒙着面,着一身劲装黑衣,夜胤尘竟然知道我一直在跟踪着他,看来他很看重残影楼和许云苏,并且也早有此布局。
“云苏楼主,自上次凌烟阁一别多日未见,不知可有想念本相?”
语气竟略有调笑之意,风影和那少年不约而同的神情微讶,我听罢却是媚眼一勾,余音绰约。
“怎会忘记。丞相大人可是我鸾国所有女儿梦寐以求的男子,丰姿卓然,谁人见之会忘……”
他敛眉一笑,夜色之中风华气度,分外印证了我的赞赏。
“想必这车上之人,就是楼主今次要救之人。”
“正是,多谢丞相仗义相救。”
“你可知他是谁?这样的人,你们残影楼也敢藏?”
“不劳丞相您费心了……不管他是谁,我都会救。”
我答得坚定。
夜胤尘淡淡地皱眉不语,过了许久,方才又开口道:“如今,我替楼主把人救了出来,不知楼主会如何谢我?”
“自然,听丞相的。”
“好,爽快。”
他走过来轻声附上我的耳畔,低沉而诱惑地说:“我要你……嫁我。”
我没由来的抖了一抖,夜胤尘还真是风流得……出人意料,不近女色一定是伪装的。
抬头对上他精矍的眸光,那眸里其实无情也无意,神色充满了轻视和睥睨,我明白,他不过知道我许云苏放荡淫恶,也不过是想调笑轻贱一下我罢了,毕竟,若以往日,我定会急不可耐地攀附上去。
心里苦笑,没想到相识已数月有余,我们最终竟还是以一个鄙薄不屑的面对收场。
我正了正神,其实很发自内心地说:“夜丞相,我许云苏当真也极看得上你的人,只是……”
“看来云苏楼主谢得很是没有诚意。”
他打断我,转过身看向一旁,一脸不满。
我只得继续演下去:“听闻丞相早已娇妻在怀,何以看得上我一个江湖女子?”
他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目视了我许久,淡淡出口:“她……太不听话,也从不信我,所以,我大约,会休了她。楼主可满意?”
我听了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如此沾花惹草,虚情假意。纵使我确实对他做了那些无情无义之事……
唉……算了,他其实也从没有对我承诺过什么,看来一切果真都不曾有什么改变。内心起起落落后,我最后平静下来。
轻笑一声:“民间皆传言当朝丞相夫妇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却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你们,还不如我们江湖儿女来的敢爱敢恨,快意恩仇。”
他亦哼笑一声:“好一个敢爱敢恨,快意恩仇,在这一点上,她确实不如你。”
我听罢无语地立在原地,即使听到我不如我之类的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我,当真有些迷失了。
静默了许久,他打破了一时的无声气氛,“也罢,既然楼主不愿以身相许,那我只能要楼主一个承诺了。”
“什么?”
“云苏楼主在三年之内,不得回残影楼,而残影楼……三年之内,不得再出江湖。否则,我必株之。”
“你!”风影一听,当即就要向夜胤尘出手,而那些黑衣人则一瞬间挡在夜胤尘身前,气氛突然之间紧张起来。
我淡定而笑,伸手将风影慢慢挡下。心里突然明了了许多,想朝廷要剿灭残影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而夜胤尘身为当朝宰相,自然容不得我们在江湖上肆意妄为,他灭我们不得,利用这个时机来压制残影楼却是良策,果然,救人是假,威胁是真。
但是,一边是残影楼,一边是月影,如今在这场责任和情感的拉锯战中,我又该如何选择。
“夜丞相,不过一个男宠而已,我凭什么答应你?”
“云苏楼主可知,人心是怎么流失的么?”
他狡黠一笑,我却已然会意。
夜胤尘是在告诉我,如果我不救楼里声望极高的月影,那么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都会让整个残影楼人心嘘寒,从此我就会落下一个不仁不义,冷血无情,无能无德之名。自然无法笼络人心,坐稳楼主之位。
而我,其实并未想到这么多,因为楼主又有何意义,残影楼能胜任之人太多,而我,不过是沾了仙师父的光罢了。但月影,却是我的亲人,命胜于我。
我点点头:“好,丞相,我答应你。”
“小苏!”风影神色晦暗不已。
而夜胤尘始勾唇一笑,很是满意。
我也知道风影的担心。如今我才坐上楼主之位,偌大的残影楼,无不在看着我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肩负此任,如果我不能胜任,想取而代之的自然不在少数。可是,我竟然甫一上位,就要失踪三年,此番再让残影销声匿迹三年,那么,可想而知我在楼里将如何自处,人心将如何安抚?残影楼或许有一天会毁于内部之争,不战自灭……
我终于领教了夜胤尘的手腕强硬,智谋算计,还有事无不成。虽然我并不是因为什么人心之论去救月影,但他真的会将人逼得进退两难,难以招架。我汗颜,在算计人心上,他是当世无双的师表。
“那么,就把曼珠沙华暂交本相保管,是为信物。”
我不舍地卸下早已与我骨血相容的滴血透红的玉佩。交到他手上的一刻,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不觉发现,这世上,天道何其公平,他予我白擒凰,又取我之曼珠沙华,一来一往,冥冥之中,像是注定。
“我都没有想到呀……啧啧……原来我们的夜大丞相竟然与残影楼的许云苏楼主私交如此之好,深夜在此相聚,彼此交换信物,共商劫囚大事。看来,本王不巧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只听远处传来一道极为邪妄的声音,充盈着一丝得逞的笑意,还带着入魔般的兴奋,一举打破了我们这里对峙的僵局。
我皱皱眉,转头看过去,见到了那个我曾经视为的敌人的敌人,还没来的及联盟的战友,那个听说绝对阴险的陵安王祁桀。
他此时正带着一众人马和火把朝我们这边大步而来。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如果说第一次见他,他还收敛得有些持重,那这一次,绝对是本色毕露了。
虽然同是阴谋中人,但是夜胤尘的做法还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而这个陵安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鬼骷髅一般的丑恶。同夜胤尘的段位比起来,更不过是蝼蚁虫豸而已。想到此,我不禁嘲笑起这个人来。
我并不屑与这样的人交手纠缠,天下之大,放到我许云苏眼里的人,不过寥寥可数,夜胤尘,是我一眼就赞赏而叹服的一个人,不论善恶忠奸。但是祁桀,在我眼里也就是我的下一个刀下亡魂而已。
此时的当务之急,就是摆脱这个混乱的局面,赶快救月影,不可耽搁。如此,但愿夜胤尘可以再助我一次。
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我飞快地跳进车里劫了月影,和风影转身便消失在黑暗中。
身后自然紧跟着传来一片利落铿锵的搏击之声。我皱皱眉,如此陷他于不义,这是第二次了。
一路有惊无险,我们跑了大半个林子才没有人再追来。而密林中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无从得知。只是看着月影满身的伤痕,满身的血,紧闭的双目,我紧握双手,铭心而记,祁桀的人头,非我残影楼莫属了。
我也知道,这一次,若没有夜胤尘,其实我们谁都跑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