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有好也有坏,当我还在默默忍受着夜胤尘那似乎不曾消减的冷淡之心时,这一夜,我却见到了一个让我再也无法平静的人,接到了一个让我再也无法平静的消息。
夜黑风高,窗外的枝桠在月色里影影绰绰,一个敏捷的身影从院外翻窗而入。我坐在凳子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来访之人,想看看这丞相府到底是有多好潜入。那黑影看到我早已静候于此,身形为震,似乎极为惊讶,而我定睛一看之后,更加差异,此人竟然是风影。
他还是朝我腼腆地笑笑,我却突然觉得很不妙,我的行踪,知道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风影,你的伤怎么样了?你怎么来了?”
“小苏,我的伤已无大碍了,只是,我来跟你说一件事,你听了先不要着急。”
这样说话的节奏,还真是让人心急。
“月影……最近可有找过你?”
风影沉厚的声音里显出一丝担忧之意。
“前些日子我们在城郊月牙湖见过一面,说来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他怎么了?”
我当下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就是前几日,月影曾跑来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还告诉我你在这里,代嫁做了丞相夫人。我当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如今我们谁也找不到他,不得已,我才来了你这里。”
“月影在江湖的地位颇高,是残影楼唯一一个能拿的出手的好名声,他,会有什么事?”
“小苏,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看来我也该告诉你了。”
风影坐下,开始慢慢与我道来。
我皱皱眉,这一听,就是一堆难言的往事。
“你可知到月若清公子这个名号并不是月影真实的身份?”
月影来楼里那一年,我才七岁,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但我只知道他是偌大的残影楼里笑得最有温度的人,也是最善解人意的人。
“月影,其实有着一段可悲的过去……他是前月漠城城主月向天唯一的遗孤,本名唤做月萧白。”
而我早已料到,月影,就如浓稠的浮云遮住的一抹暗影。
“月漠城,本是我北陆与浸国接壤的边关重镇,在十年前经历了浸国那一场血腥的屠戮之后,曾一夕之间城破土衰,月漠城世袭的城主月氏一族也成为阶下败寇。后来,昭和帝派夜胤尘督军,命单阔大将军带三十万兵马,收复了这座边陲和北陆丢掉的疆土。就是那一年冬天,那场收复之战,打得也是异常的艰难,一打就打了两年,最终浸国疲于应战,撤到了雪山之外。但是月氏一族,却因为护城不利,被昭和帝以其勾结浸国通敌叛国为由一令而下,灭了月氏满门。当时坐斩的监斩之人,正是夜胤尘。”
风影难掩一丝痛意,而我的身体,从听到夜胤尘名字那一刻起就颤抖到再也无法停止。
“月影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幸而月向天因为月影年少体弱多病,很早就将他托付给了流仙楼主,他这才有幸躲过一劫。但是,从那以后,世间再无恣意而活的月萧白,多的,只是一个背负了血海深仇的月若清。”
我终于知道,那清朗如月的面庞后写着多少伤痛和悲凉,那温柔和煦的笑容之下又有着怎样的孤独和无助。她一直拿我当妹妹,我一直拿他当哥哥,我们,都是世间多余出来的个体,无牵无念,彼此温暖。更或者,我无牵无挂,生不知父母,而他,他的牵挂是硬生生地被人残害割舍。而那个刽子手,就是夜胤尘。
突然之间,我又想到了那温柔的月光之下,残忍血腥的一幕,那沉渊如壁的月牙湖畔,无一完尸的结局,心头突地颤栗不止。
果然,夜胤尘见到月影之后得知他就是月萧白,最终还是要痛下杀手,斩草除根。果然,这个人做事向来手段残忍狠绝,斩草除根绝不容有任何遗漏。
“风影,我约摸知道是谁干的了,这件事,你不用插手。我去救他。”
“小苏……我只是想说,如果是夜胤尘抓了月影,那么,你一定先不要冲动。”
风影是个杀手,他从不擅长劝人,可是此时却在尽力地拉劝我。
“你不用说了,我不会让月影有事的。”
风影最后被我强行地赶走,我却早已无法遏制心中的怒火,如果月影出了什么事,那他夜胤尘,也不要想活,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我提着剑,一个翻身飞向揽月阁。
“夜胤尘,你让我进去!”
桌案前的身影沉着冷峻,此时只着一件宽大的白缎锦袍,正在专注地书写着一笔行云流水的章草,黑白相映,朗气乾坤。听到那女子的声音,魅惑的双眸闪过一丝讶异,身体微有一颤,但是脸上却不自觉得慢慢浮出一丝笑意,轻一扬手,门便大敞开来,似是迎接着在外边叫嚣的女子。
只见她只着一身雪白中衣,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还瑟瑟的发抖,这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她原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很不上心。
于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他从桌案后慢慢站起身,托着曳地的锦袍,走上前去想要拉住她……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可是他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从背后猛然抽出一把利剑,寒光凌冽,直指心口,杀气凝重,一时剑拔弩张。
霎时沉下面庞,凤眸眯起,换上一丝邪佞倨傲的笑意,“沐儿,你深夜来找我,就是要弑夫?”
她哼笑一声:“那要看丞相你放不放人了?我没有想到,堂堂当朝宰相竟是如此说话不算数的小人。”
“我说过,他还不值得让我出手。”
侧过身去,他闭上双眼,强忍住怒气,淡淡道。
她的剑气又逼近了一分:“你把月影怎么样了?”
“你说,一个整日夜里潜入你房间,还曾与你在湖中互诉衷肠的登徒浪子,我该把他怎么样?”
他气极,这个女子当真太放肆,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你怎会为这个而杀他?丞相不要再骗人了。你要杀他,无非是因为他就是月萧白,月漠城主的遗孤,你们所谓的罪人。夜丞相,我可有说错?”
她哼笑一声,却严词凿凿,咄咄逼人,一双清亮的美目早已被肆虐的泪水布满,曾经恣意而笑的容颜此时写满了怨恨。
他的心,微有一痛。原来,他在她眼里一直是这样的人。
她闭上了眼睛,再一睁眼,眼神中已闪过一道前所未有的凶残之色,带着一丝绝望,一剑朝他刺来,那是极为鬼戾的招数,他没有想到,她竟然练过这样邪恶的武功,他更没有想到,她要用这样邪恶的武功来杀自己,招招可以毙命。
这原来,就是她真正的面目。
他怒极,心里也烦躁至极,更不想浪费精力与她再缠斗,于是用了十成的功力一掌废了她的剑,将她制服,抵御着无边的反抗。
“你若再动,我就真杀了他。”他冷冷地说。
听到这句话,她却突然安静下来。再也支撑不住地瘫软下来。她的身体本来就没有恢复,还强行催动全部内力用了这绝杀之技。绝杀之技,在他面前,仿佛也不过尔尔。她突然自嘲地笑了。
“你要杀他,就杀吧。可是日后,我穷极一生也要杀了你。”她孱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柔软而无助,她的身体也在颤抖,虚弱而瘦小。但是,他的怒火,从刚才那一番打斗和纠缠中,就消消涨涨,从没有停息。
“沈沐婉,你一再挑战我的耐性,当真,可恨至极。”
他再不想看她一眼,一把丢下她,拂袖而去。
***
“如果这是许云苏或者是那个人的圈套,那我们不就正中其怀了。”
日御心里很是着急,因为主上的这个决定太冒险了。而桌案前那个深沉的身影,晦暗不明的神色,此时正静静的把玩着一尊琉璃茶盏,低头深思。
过了很久,才看到夜胤尘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日御,其实你还没有看得通透,你可知,该来的总会来。”
“主上……”
“好了,日御,去救人吧。我要把他交到许云苏手上。换她一个承诺。”
当我再见到风影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平静得出奇,没有人要来抓我,亦没有人要来杀我。就好像那一夜的事情从不曾发生过一样。当我静静坐下来思考之时,我终于意识到当日的莽撞之举实为大错。
我不应该去激怒夜胤尘,与他挑明一切,因为这简直就是在加速月影的死亡,但是当时,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那一种恨意是如此的异样,异样的让人窒息,让人不忍面对……
当风影再来之时,他却给我带来了一个让我更加震惊的消息——月影,此时被囚禁在陵安王府的密室里。
我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天地间轰然坍塌地清明,我被沉痛地压在废墟里面,抬眼却隐约是那人厌恶痛恨的眼神。
突然觉得哭笑不得。这一次,大约,他对我的容忍也真的消磨殆尽了吧,因为他说了,我,可恨至极。
其实,他说的很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