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明白了,这下毒之人,嫌疑者众多,若不是我替夜胤尘喝了那杯毒酒,也可能难逃干系。而假使当日他不曾愿意救我,那我也……
“这样的计谋,不是没有可圈可点之处。只是牺牲太大,回报太小。所以此人若不是还入世不深,便是完全不屑于自己的得失,他……更可能只是想玩一玩。”最后,夜胤尘如是断定,唇角邪魅翘起。
“所以说,我们可以怀疑到的任何人,都将不会是那个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日御无不流露出一丝担忧:“此人隐得极深。”
“而他唯一能得到的,就是看一场好戏……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介意陪他玩一玩。”
夜胤尘轻松地说着,脸上无不流露出自己极大的兴致。而我亦觉得,这个人非常了不起,一定是个深谙阴谋之道的高手。
“主上,那青铜门怎么处理?”日御温文地征询道。
夜胤尘又思索了一刻,“他一定乐见其成我插足江湖灭掉青铜门。但是,动了我身边的人,青铜门自也死不足惜。”
说罢他突然偏过头来,朝我勾唇一笑:“不如,这青铜门就送给夫人了。”
青铜门?我神思游离之间听到这句话,元神立刻被急急召唤了回来。
这是一个江湖上势力极为广大的名门正派。
每年武林中举行的英雄大会,青铜门的人都能在里面大放异彩,是以江湖地位举重若轻。重要的是,他们致力于行走江湖惩恶扬善几十年,声望更是有口皆碑。可如今此门派正在蒸蒸日上之际,就因为惹到了夜胤尘便引来了易主甚至灭门的危机,唉……我只能轻叹一声,我料想的不错吧,这个主是绝对是不能惹的。真是家门不幸,可悲可叹矣。
而我,其实还不想以一个新的身份重回江湖,毕竟,人在江湖混,一张脸就已经够累的了。
谁知夜胤尘噙着笑意继续说道:“既然夫人都为我们买了这宅院子……那为夫自然要出一份力了,送份薄礼给夫人,以表心意。”
日御的嘴角抽了抽,堂间三人的表情惊异到不能自已。
而我……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烦恼。
首先,房子不是我为我们两人买的。其次,这份薄礼也未免太……烫手了!
“星戟月戟,你们以后就跟着夫人打理青铜门。”
在一众人灼灼惊诧的目光下,夜胤尘拉着我的手潇洒地离开了前厅。
我此时才感觉到他的手心还是水凉水凉的,微有冷汗渗出。虽然摸着很苏适,却明显是内伤虚疲之象。
“是否觉得压力太大?”
忽然如此低沉柔和的语气,如此这般认真的眼神,让我一时间脸红心跳起来。
我非常配合地点点头。
而我其实是想,不能欠他太多,也不能跟他再有诸多牵绊。毕竟,我还无法确定他是否知道我是谁,他是怎么看我的。而我也已有自己的一些笃定和坚持,比如说……
“可想随我去下一届琼州的英雄大会玩?”
我听到这个词,眼睛刷地就亮了起来。
我从没有参加过江湖上正宗的英雄大会,因为在我们邪教的眼里,那不过是名门正派们在天下人面前宣扬自己侠肝义胆,除魔卫道的一个秀场。说是秀场,实在不为过。天底下真正的邪门恶派,就如残影楼,就如恶灵谷,就如夺命门,他们又有几个敢真正亲自动手以绝后患的。数年之前,有一个邢苍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兰芷,他多少年也不曾再出现在江湖中,俨然已是被神话之人。故而现在的这些人,都早已不再被我们放在眼里,大家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得感天动地。
未及多想,我的嘴便十分诚实:“好想……”
可是说出来之后就有些后悔纠结,或许明年我人都不知道会在哪儿……这种约定,真的只是徒增遗憾的好调料。
夜胤尘看着我兴奋的模样,满意地微凑上来,轻声说:“到那时,你再接管青铜门,想必也更为名正言顺一些。”“可是,我觉得我真的无法管理好一个大门派。”我不懂为什么在楼里仙师父如此看好我,委以我重任,但现在就连夜胤尘也这么看好我。
他眉梢一扬一扬地挑起:“夫人的才干,本丞相心里有数……再者……你还有我在。”
这句话,让我几乎要错觉地感动,他是对着我,许云苏,说的。
“夜胤尘,那夜你没有受伤耶……当时的情形给我讲讲。”晚上,我被他圈在怀中,完全被当做枕头一般,分外没有睡意。
“这个世界还没有人能伤到我。”头顶上的声音很沉静而好听。
“但是三天前你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我也没想到我偏偏就提了那不开的一壶水,但我其实是想问问为何他的身体恢复得如此之慢。
岂料抱着我的臂弯突然加重了力道,似是难以解恨一般的声音传来:“你自己想想是因为谁。”
“胤尘……对不起。”
是夜,大约我们都累了,睡得从未有如此的安稳。
***
日子润物无声,不知疲倦地从指缝中慢慢溜走。转眼已到了初秋时节。
整个帝京被一片璀璨金黄的银杏浓稠地浸染着,引得人心柔软而温煦。我的心情也并未有以前入秋后的萧索,反而,在淡淡的安宁之下包裹了一层暖心的甘甜。
然而,我要喝的苦汁却依旧从没有停过,每日醒来便会看到一碗药四平八稳地端坐案几之上,着实是非常的嚣张,让人看着很是厌恶也很头疼。同时,由于毒没有完全解掉,我的身体始终能感觉到一股邪恶的气息和已有的蛊毒在厮杀碰撞,交织相融。这种感觉比血液流淌还要清晰,是让我不得已强颜欢笑的幕后主使。
夜胤尘自那日之后的第二天,便开始繁忙起来。大约伴随着他的回归,朝堂之上又会掀起一番人心惶惶的轩然大波。据我所感,他是有心要慢慢地将这笔债讨回来的。故而在这一件事情上,我难得的对他的谋划充满了满心的等待和好奇。
他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的这个住处,本来决意带我住回丞相府。孰不知送神容易请神难,自打出了那个险些致我一命呜呼的伤心之地,我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可是任何一个理由都被我绞尽脑汁地用了一个遍,甚至连星戟月戟都被我拉进了这潭浑水,可一切的奇思妙想都是徒劳,夜胤尘皆清雅冷笑充耳不闻。
所以每日当我毫无道理地赖在自家小宅的床上沉沉睡去之后,初晨梦醒,却还是发现自己又被抱回了他美的不真实的揽月阁寝殿中。
说它不真实,是因为这里的玉树香花,雕帷幔木,一件件,一张张皆是稀世罕见的珍品,说它美,是因为它们在一起不奢不艳,却反而营造了一个更为清雅幽筑的氛围,然,绝不低调。
最终,我这些天的日子便被默许为如下节奏:每日艳阳初照,我便可以兴奋地回我的小宅,一日自由;日暮时分,再被夜胤尘以各种威逼利诱的方式接回府,一夜枕头。
我总觉得这很有毫无名分的偷情意味,夜胤尘则肯定道:“夫人既喜欢这种感觉,为夫自尽心竭力,配合夫人。”
罢了罢了,能有半日的自由已实属命运的眷顾,我复该有何求?
后来,我还挑了个良辰美景,起兴问夜胤尘那一夜我所中何毒?
这个问题让我好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身边的人连带瑾玉皆是三缄其口,让我忧郁不已。再问我所服之药是何配方,大家一致不清楚的态度更是让我立时转忧为怒,化悲愤为力量,这股力量也让我成功地鼓起勇气去问那尊明显给大家下达了命令的大神。
“我已派孤落去北陆天山寻药了,怎么好奇这个?”
夜胤尘此时手执一杯红桑烈酒,卧于石榻之上,一弯如钩冷月之下幽魅的惊似天人。而我,则选了个苏适的位置,倚在他身边。
他此话反问得理所应当,就好像这件事与我没什么干系,让我一时也寻不着一个问下去的理由。但其实,我是有一个强烈的理由的。这毒一日不解,我的心就一日虚浮,这解药一日不知配方,我就一日不得自由快活。
但见他又轻抿了一口酒,薄唇上沾上了一层剔透鲜红的汁液,登时便幻化出几分嗜血的魔性来,声音悠适:“此时的孤落,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夜胤尘……我还想问……”
“沐儿,是否该改一改称呼了。”
他生生打断我说话,料峭的眉梢清华尊贵地望着我。
可谁能想到如此金玉的外表下却住着这么一个幽怨又拘礼的心。
我顿了一顿,“丞相大人,那你今年……”
凤目微眯寒光乍现,我的汗毛立刻挥斥方遒般地竖了起来。
“胤尘?”
弱弱一声试探,他这才敛起寒光,轻笑着示意我继续,真是太难取悦了。
“前些日子,你过得是多少岁寿辰?”
他难得正儿八经地回答了我这个问题:“二十六。我生于天玺百二十四年,五凤鸾飞月,上日,未时。”
“八字果然甚合!”
我堆了一脸的笑容,情难自禁地拍手兴叹,还好他不是我命理注定的夙世克星,如此一来此生便少了一个夙世冤家,有了生辰八字的良好保障,我突然对未来混迹江湖多了几分憧憬和信心。
思索间,他突然起身缓缓地凑近我,深邃的目光闪动着几分春水星光,粼粼动人,温柔的声音从未如此透肌入骨,撩人沁香:“沐儿,我们此生不要信命……只信彼此……便足矣。”
每一个字,真如誓言一般倾吐,让我沉沦在漫无边际的深渊里,疯狂地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