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帝京的空气中慢慢有了属于秋天的味道,暖风偶尔会丝丝缕缕携带上几味幽凉的萧索,腾腾卷起只花片叶,满园子娇璨的香花绿树争相上演着最后一场属于盛夏才有的神气和绚烂。
然而,曾经神气的我,自从遇到了夜胤尘,就已经忘记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那一日晚上,我并没有清醒太久,本来身体就很虚弱,加之窝在夜胤尘宽白柔软的缎袍里,听着他附在耳边柔声的低语,我必然很快就天经地义地沉沉睡去。最后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但是梦里却模糊地印下了一声好似倾注了一世宠溺的呢喃——“苏儿”。
重要的是,我在梦里毫无发觉,爱答不理地嗯哼了一声,以示收到。
后来又不知睡了几日,这一天早上,我是被拍着脸叫起来的。
就像小时候被揪着耳朵叫早练功一样,我腾地坐起身来,眼睛还没有被完全打开,先开始昏沉沉地在床上摸衣服找裤子。
闭关练功的那几年,仙师父待我严苛得毫无天理,每日只准许我睡三个时辰,关键是,他的态度就好像三个时辰于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恩典一般,让我忍得异常幽怨。所以,无奈那时我只得把衣服放在床边,就为了能多睡一小会儿。
摸着摸着,感觉今次的手感和记忆中的大不一样,删。
我一时之间好像忘记了自己在找衣服这件事。
(——删——)
于是,那片绯红成功地晕染到了我的耳后及颈间。
我愣怔在他灼灼的目光里,想急急收手回来,却被他又拉回去。而此时,面对夜胤尘如此颠倒天地的风华和美得一塌糊涂的神情……
我终于觉得,他在勾引我。
“害羞什么?我们本来应该早已经……”
声音愈发得亲近,连呼吸快都一寸寸胶着起来,他魅惑地勾唇,我吓得死死捏住被子,不知他将要做什么。
那曜黑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始终将我锁得紧紧的,排解掉了所有时光流逝的声响,深沉荡漾……就在我面对此情此景即将溃不成军的时候,那只手却突然移到了一绺翘在空中的发丝上,他漂亮的眉梢轻轻挑起,温柔地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整个人旋即优雅地转身走下床去。
“该起来喝药了。”
一切不过转瞬,我怔然颓唐,在这一番毫无道理的勾引和暧昧之后,望着他修长俊挺的身影,我竟终于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要回家。
因为这几日不着痕迹的陪伴和宠爱,我已然快要沦陷,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纪元几年,还有,我差点忘记了他是夜胤尘。
也是一时之间,我想到了,我是中毒睡在这里的,那一夜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这一系列问题,也终于争气地跃然浮现,让我登时更加清醒了不少。
药被端了过来,他扶我过来喝。
“夜胤尘……”
我看着他,牙一咬,心一横,认真地说:“打扰多日,我要回家了。”
“先把病养好,我与你一道。”
他的手虽顿了一下,但没有眯起那危险的凤眸,反而是一副很赞同的模样。
“不是西疆的家,是我在帝京的家。”
“那就更要一道了。让我看看你一个人时过得好不好。”
“不要……不……”
还没等我开口,他已将药喂到我嘴边,看着我慢慢喝下。
这个动作,细致而温柔,他的神情,清润而恬静。我从未想过夜胤尘还有如此超脱尘世,不与世争的一方清雅之气。这个人,让我愈发地看不透了。
“夜胤尘……”
“嗯。”
“那天晚上最后发生了什么?还有,我中了什么毒?睡了几日?”
“起来吃点东西,我给你准备了几样清粥小菜。”
他没有理会我的发问,放下药碗后,将我摆到了一张剔透玲珑的晶石小案前。
看到那一碗香飘四溢的黄米小粥和四色红黄绿白的清淡小菜,我立刻如花痴上身,双手扑上前去,一勺一勺地喝起来,还不忘敬业地念叨这个小米粥简直嫩到入口即化的境界,而这小菜,更是我见犹怜……
将将要开启第一口,突然,我的筷子被一把夹住,眼神不明所以地抬起来看他。
但见那好看的眉梢微微上挑:“这粥怎么样?”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顺道手下用力想把那筷子抽出来。
他很满意,然后不怀好意地说:“既然满意就要回报我。”
我眯起眼看他,太小气了,太小气了:“那要怎么样嘛?”
“带我去你家。”
我当下惊在那里,虽然觉得这样做极其违背自己回家的意愿和初衷,但是,最终还是为了一碗小米粥折了自己高华的风骨。
***
停在我阔气的院门前,不觉已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本是我选址相地时自认为灌满了大好风水的一院宅子,却不想刚搬进来没几天,我就先去鬼门关游玩了几日,心里的意味一下子忽然变得深长了许多。
“沐儿,原来你住这里?”
夜胤尘似是万分满意我这个住处,又难得地扬起眉稍,笑意甚浓,意态风致。
我想,他一定以为我是有意挑了这么个宅子,有意想和他做一对友好的睦邻。其实,这一切最多只能算个天意而已。
彼时,我一边笑意盎然地把头点得十分到位,一边伸手去推门,谁知回首间,却被眼前猛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吓得哆嗦了一老个来回。
那人风姿皎皎如仙,灼灼其华地静立在我新种的银杏树下,金灿华美的枝叶衬得他气度璨然,而他的身边不意外地站着一个扎着两个包包髻的小男孩,就像仙人身边侍立着的嫩脆的仙童。
那两个人,不是青墨和白豆宝还能是谁。
我立刻开始在脑海里计算起来我们几人的关系来。
夜胤尘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微眯了双眼,目光深邃却无波,而我已然能感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慑人的气魄。
一时之间,针落有声。气氛与此时的美景格格不入,相去万里。
“阿无嫂嫂!”
就在这时,白豆宝坚定且兴奋地呼唤了我一声,让我更加头疼这打破寂静的一声是不是聊胜于无。
我咧咧嘴,笑着抱起这团扑上来的肉包子,问青墨:“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自你走后,我便过来帮你打理这院子。”
他兴致颇高,还抬起手上拎得沾满泥土的小锄头给我看,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夜胤尘的出现。我用手扶额,完全不敢去看夜胤尘此时的神情。我倒是不担心青墨泄露了我的身份,因为残影楼里出来的人,自然被教导过,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怎么演戏,该怎么杀人。
但我却很担心……“夜胤尘,给你介绍下,这是……”
“夫人,”谁料他如冷玉般的声音突然打断我,这个称呼让我真真切切地不寒而栗。
那眼神是如此久违得富有深意,“你身体还未痊愈,我们进屋说。”
在他犀利且危脆的眼锋之下,我不着痕迹地把肉包子慢慢放到地上,被他拉进了屋。
回头看怔在树下的青墨,他嘴角依旧噙着笑意,可是眸间却染上了微微的幽深和黯淡。而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几番让我提心吊胆的寒暄之后,念及天色已晚,青墨便告辞了,我如释重负地将青墨和肉包子送出了门。只觉这样刀光剑影,笑里藏刀的谈话场面,此生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夜胤尘此时正优雅地低着头,用茶盖一下下撩拨着青瓷碗里游弋的浮叶,神情十分隐晦,不知在低头沉思着什么。
“白青墨,是个不简单的人。”
他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话,声音低沉,在我将将要起身回屋,闭目养神的时候。
“他与你相比,却还是要简单一些。”想想方才的场面,我发自内心地顺嘴这么一说。
只见夜胤尘抬起头,眸间笑意微漾,朝我伸出手来,“所以,似乎该让他忙起来了。”
“为什么?”我乖乖得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下。
“免得他老在你面前晃悠。”
“……”
明明经常在我面前晃悠的就是他这尊大神……
而且我也不认为我有什么样神通广大的本事,可以干涉到青墨的生活。
正待我要把青瓷茶碗放回檀木几案上时,腹下突然袭来一阵极为强劲的剧痛,这股奇异难耐的绞痛之力,可以在瞬时将我浑身的力量一抽而干,和中毒那一日晚上的感觉何其的相似。
“沐儿!”有力的臂弯慌忙将我捞住。
“奇怪,我的蛊毒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发作的。”
我靠着他,冷汗微涔,试图保持冷静,思索着这令人难忍的疼痛又是来自哪里。
只见他目光似一下清明了然:“是不是今天没有喝药?”
我这才想起,今天早上的药被我偷偷的倒掉了,好不容易就偷了一次懒,却也能被抓个现行,对于最近的运道,我实在是应该去庙里求个转运符。
他皱起眉,不再言语,冷冷地命人端了一碗提前熬好的药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