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兴奋:“夜丞相,终于舍不得了?”
“你想要我的命?”
夜胤尘嘴角露出邪佞的笑容,睥睨傲然的目光放出冷冷的寒芒,我清晰的感觉到身旁那个执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这自然最好,其实我并不想动尊夫人。但今天晚上,你死不了,便是她死。”
我哂笑,这种低级的威胁,完全不会影响到夜胤尘的。
岂料,那个冷厉的声音却没有一丝犹疑地掷地道:“想清楚了,怎么杀我?”
“你自废武功,然后过来!”
我无法相信地猛然抬起头来,尽管眼神已经很迷蒙,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那紧紧的源自深处的凝注。
我想,既然来这里是为做个了结,那就让这个了结更彻底一点吧。
于是,我猛然挺起无力的身躯,将咽喉朝剑锋送去。
其实我心底里明白,身中剧毒,早晚都是一死,但是我却不想让夜胤尘废了武功,他的武功,一招一式都完美得慑人心魂,废掉了,未免太可惜。
青衣男子似是早料到了我会有这样的举动,将剑一把拿开。却也让我立刻看到了更令人恐惧的东西。
当下的一丝分神,便足以让夜胤尘一个瞬之间跃至我们的面前,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身影。
“再过来,我们所有的人同归于尽!”
青衣男子被突如其来地威慑之气吓得后退了两步,更加没有理智地大声吼道。
只见他撕开了最外面的一层青衫,身上密结地缠绕着几箍炸药,在众人看清了这惊悚的一幕后,整个庭院又此起彼伏了一片的唏嘘哽咽,仓皇无措。
夜胤尘微微偏过头斜觑四下,一个森寒凛然的眼神,令所有的逃窜和惊呼被压了下来,一时再无人敢出声。
他镇静地看着青衣男子,毫无波澜地淡淡道:“你可以现在直接杀了我,放开她。”
就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却用上了任谁都不敢有违的命令之意。而我依稀可以感受到,他此时在压抑着的怒火,就是三天都不足以熄灭。
但是我的神智已经很不清了,只以残存的意识看到夜胤尘一步一步朝着青衣男子直指的剑尖走来,剑好像正在一寸寸的没入他坚实的胸膛……
他的眼神始终深沉地注视着我,就像当初屿孤山上,他温柔的走来那一次,虽深沉,却柔软。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夜胤尘,我终是还了你一个人情。
耳畔传来青衣男子更加张狂的笑声:“哈哈……哈哈……都来陪葬吧!”
顷刻之间,一声巨大的轰鸣作响,水花四溅,淹没了所有人的视线,整个世界化作一片惊声的呼嚎,恍然间好似把我带回了曾浴血奋战的战场,硝烟弥漫的味道,嘶吼连连的杀伐,还有黏稠腥浓的血液。
我想,人之将死,或多或少都会回忆起自己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事情,而我,唯一刻骨铭心的竟是曾在西疆征战的那段日子,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他……多么了无生趣的一生……
突然间,我感觉到身体被一个巨大而温暖的怀抱紧紧地包裹起来,那个温度,让我想起了冬日里我屋子里的小暖炉,暖炉旁折放了几只庭外的白梅花,暖烘烘的,冷香缭绕,隔绝了室外一切的天寒地冻,温柔的,能让人沦陷整整一个冬天……
“沐儿,你不可以睡!”听到有个声音在叫我……将我从那方铺天盖地的百丈柔软中唤醒。
我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天空中绚烂的点点星光静谧地诱惑着我,这其实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世界,而眼前的人让我第一次知道,何谓普天之下的真正王者,何谓不惧天地的凌然霸气。
他的眼神就好像在透过我跟死神宣战,含着一种不容违抗命令的决绝,更是一种誓死不休的坚定。
“来人,快去把孤落找来。”
终于见我睁开眼,那俊美的眉目才缓缓苏展,但很快就幻化为至极的气愤和盛怒。
其实,总能让这个深沉孤峭的男子如此失态,我许云苏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了这样的本事。
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我竟是十分畏惧这样慑目的眼神,双眼又沉沉地闭了下来。
“怎么,不想看到我?”
他压抑着怒火,手腕间的力气加重了些,让我本就疼痛的身体更加难堪重负。
我痛呼一身,睁开了眼睛,在痛苦心酸的表情中努力挤出一丝气愤和不满。
“谁让你喝它的?”
他低着头看我,直入眼底之中,攫取出我的精神魂魄,沉声地质问它。
“你竟然还敢自作主张为我去死,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说到这个资格的问题,我竟是终于想起,从过去到现在,我何时做对过事情?在他看来,或许我早已没有资格走入他生命里的任何一个瞬间。
然而,念在此刻我还活着,人也在他手里,我突然间就想通了一个问题,一个如何可以让他善待我的问题。
“夜胤尘,我当日不该对你拔剑相向的,这是我欠你的,我只是来还你。”
……而我……还想你,我没有勇气说出心里的那句话。我明白,这样认真的话说出来都会像是一个笑话。
“然后你就想心安理得一走了之是吗?我是不会原谅你要杀我这件事的,所以,你必须好好地活在世上慢慢偿还我,知道吗?”
一边焦急地朝揽月阁走去,一边还不忘恨恨地说……这次偿还的还不够。
我一听,急得揪住他的衣袖,怎么可以这样,我毕竟救了他一命。
“杀我的那几招,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邪功枯髓,招招要取我性命。你说,每一剑,还一辈子够不够?”
鲜血已慢慢顺着嘴角流出来,这血,与其说是中毒中的,不如说是因为听了这话吐出来的,要还十几辈子,他竟连我轮回的乐趣和企盼都要剥夺,真是太霸道了。
香气萦绕,散漫了通向揽月阁的小路上。
但见夜胤尘望着我,眉心倏尔纠结一痛,转眼已低头,然后一点点温柔地将那毒血吸入他的嘴中,我在内心是极欲反抗的,无奈他还不忘骗我说,他会克制。
那血带毒,但那吻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毒药,如果有一天,我早已如此习惯饮鸩止渴,那一定是因为夜胤尘的鸩毒,真的能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而我,是否该选择珍爱生命,远离毒药……
还是殊途末路,终有可能柳暗花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好像做了一个轮回百载的梦。
梦里虚虚渺渺,莽莽苍苍。我似时而置身天地初开的洪荒混沌里,转眼又飘进海清河晏的三山五岳间,然而,不管梦境如何变幻,总是有一抹遗世孤绝,被光晕笼罩着的月白身影以悠远无物的意态俯瞰着苍生,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倏地从梦境中跳脱出来,我慢慢地睁开双眼,光线太亮,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面前出现了一张秀致的小脸,她不敢相信地凑过来看了又看,确认我是真的醒来了,那一双灵动的眼睛登时睁大了一圈,盈盈泪水顷刻间泛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大呼,飞奔了出去。
我在内心哂笑,然道她把我当成鬼了不成。
这个小丫头,不是瑾玉还能有谁?
渐渐地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我睁大了眼睛,手指在柔软的丝被中动了动。蓦然发现这里华美得惊人,无法用琼楼玉宇,雕梁画栋来形容,总之,以我广博的江湖阅历来说,从不曾见过。
再一偏头,猛然抬眼看到墙上挂着那把赤红色的凤纹六弦琴,心里有点意外,那不是当夜我送夜胤尘的“凤斫”?如今想想我也真是慷慨,这琴可不是一般得举世难寻,难怪夜胤尘能如此珍视。
屋外传来关门的声音,一个缎白色的袍角翩然曳地,恍惚入眼而来,在窗外氤氲的白月光里,步若流云,行如清风。
熟稔的气息瞬间萦绕鼻息,。
身上还是没有半分的力气,我充满倔强的躲闪看起来似乎微不足道。
那怀抱更紧了几分,夜胤尘如琉璃一般闪耀的眸色,让人看了竟也能跟着莫名得愉悦。
他微勾唇角:“躲我?还是怕我?”
抬起困惑的眼眸望着他,心里不明地升腾起些许烦躁,因为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他怀中曾有佳人,我不当再占有这个位置。
“她不过是与我演一场戏罢了,你放在心上了?”
我一听就急了,虽然内心是有一些强烈的反感和不快,但是明明很不明显,于是张口反驳道:“哪有!”
谁知这把好嗓音刚一出声,柔弱无力的连我听了都一时难以接受,可能是因为睡得久了,声音的底气都逊色于往日多成,娇甜无骨,让我十分后悔。
然而,这句话还是让夜胤尘听出了如似撒娇一般的幻觉。他突然静静地低下头来,注视着我,而我从那迷离的眼神中竟看到了他四溢的宠溺。如日出西山,这已不是稀罕两词可以概括了。
“瘦了。”
对视了良久,优美的薄唇轻启轻阖。
“那我是不是不用还债了?”
又想起昏迷前他说过的那番话,突然很担心,他让我还几辈子债这件事,一定能说到做到,以各种非凡残忍的手段。
愣怔了一瞬,他转而眯起眼,嘴角噙上了魅惑而危险的笑意:“会顺水推舟了啊……”
我撅着嘴无望地将头埋回他的胸膛,被发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