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他对待我时的神情,哪怕连一丝正常的情绪都不会有,那温柔的疼惜,原来也会这样出现在那俊美的面庞之下,但那个可以让他温柔相待的人,却永远都不会是我。
是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分外厌恶我的,时至今日,我们已更无任何可以回圜的余地。
这样一个人,我想,虽然我许云苏自视本事极大,但是穷极一生也不可能会得到他的心。
过往的一切已经开始慢慢凝固在我们相顾无言的双眸间,我的心第一次纠集地撕扯在一起,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历过的一切,第一次厌恶自己竟能被一个人如此厌恶。
我冷笑一声,死死地盯住他,直到终于快要溢出泪水,那时,我终是没有了任何骨气和定力,淡淡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单独说,说完就走。”
而夜胤尘竟似没听见一般,揽着怀中的人朝着前厅走去,走了很远才传来一声:“我说过,不要再来。”
愣怔在原地,一时有些头昏眼花。
但此时却不是感怀伤春的时候,今晚即使不为他,那些无辜的性命也让我不能坐视不管。
这出戏,看来我真的要唱好一个妒妇的角儿了。
那些暗卫在夜胤尘走后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快步移至丞相府中我曾经的小院子,远远瞧去,院子里竟还有着星点光亮,这让我始料未及。
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里面没有人,于是我熟门熟路地蹿进我的房间,房间里一切就犹如往常,就好像主人依然还住在这里,只是现下出去赏了个月亮一般。
我挑了一件最为满意的衣服换上。心里只想,今夜的饭,岂能让有心人顺意。
***
鸾国的少年丞相夜胤尘,举世皆知,心思难测,谋略过人,手腕狠戾,权倾天下。没有人敢觊觎他的权力,亦没有人能够挑衅到他的地位。是以,这样一个风云人物的寿辰,没有人敢马马虎虎的对付过去,群臣百官无不谨小慎微,思虑斟酌,各自有着自各自的打算,可以说堪比朝堂议政来得紧张和用心。
但是,所有的人都不曾料到,那一日的寿宴之上,真的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人,敢把这场盛宴搅得天翻地覆。而这其中,更是有着一个绝世的女子,令所见之人,无不终身难忘。
那场寿宴,她闹得惊艳,闹得霸气,闹得荡气回肠……
盛夏时节,空气中总是氤氲流转着一丝莫名的躁动和香暖,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玉盘珍馐……当这一切人间最为肆意欢乐的场面绽放在流光四溢的庭院之时,天空中竟突然纷纷扬扬地飘落起了金色的曼陀罗花雨,丝丝缕缕,像是来自天神的祝愿,但那婉转明丽的忧伤,又有如花神嘤嘤的无声泣诉。一时间,整个世界仿若沉浮在空灵无极的迷离中,美得不似人间。
在场的所有宾客们无不一时停下了言谈,缓缓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注目着这来自天界的盛景。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一个身如火焰般耀眼的女子从天际乘风踏花而来,丝袍绸带飘然飞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这一舞,注定世间再无倾城色,这一舞,只怕苍生鬼神都想回味个地老天荒。
女子缓缓地从天上降落到庭院的正中央,落在了一片安宁静谧的宴席间,时光好似倏然被人牵住,静止。
她带着一个姣好的面纱,却难掩面纱之下摄人心魄的瑰丽容颜。所有的人,都愣怔在自己眼前的世界里,唯有堂屋上座之人,在两人四目相接的一瞬,眼神中几不可查地有一丝撼动。
***
而他,依旧平淡无波的神情面对着我,眼底里流淌的是最深沉无渊的星河大泽。
“夜丞相,如此重大的好日子,竟不请我喝一杯酒吗?”
那甜美的声音带着受伤,带着不服的挑衅,却让在座所有的人听了都脸红心跳。
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一闪而逝,九天神祗一般的恶魔,攫取着她令人不可逼视的妖娆目光。
两个人,在一个空无的世界里,似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
过了很久,久到时光都打算沉重地落幕,他终是冷喝一声:“秦墨,拿酒来!”
眸底到底还是星星点点地闪烁了些火花。
女子飒意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恰就在这一时刻,院外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伴随着大大小小赏赐的宣读,昭和帝送来的大礼被浩浩荡荡抬入丞相府中。
而这其中,有两杯传世的名酒,一杯赏予夜胤尘,另一杯则是赐给沈沐婉。
在座的宾客百官无一不投来艳羡的目光,因为这是只有当朝帝王最为器重和倚仗的大臣才会享有的特殊的尊荣和圣宠。而我鸾国大昭建朝十八年以来,这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下一刻,两杯琉璃玉盏已经来到百官宾客的面前。人们却突然想到了舞台正中那个绝世的女子来。
她也是来要一杯酒喝的。一切,就好像排好的折子戏一样一折一折地上演着。
“把酒端上来。”
堂上之人并不为这些赏赐所动,却也没有要把酒给那女子喝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吩咐着。
“慢着,大人不愿意给我喝这杯酒吗?”她有些动气,少女的心性浮现在灵魅的神眸之中。
“这个酒,不行。”凤眸微凛。
她终于无法忍住心中的怒火,轻轻地卸下面纱:“那她就有资格喝吗?我想,在这里,除了丞相府的女主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喝这一杯酒!”
原来是丞相夫人呐!四周登时传来一片压抑着的惊叹之声。
没有人注意到上座那宛若天神一般的男子嘴角微噙起的笑意,一闪而逝,但一时间,人们只惊叹于沈沐婉如此倾世的容颜和风姿,一时间,人们只好奇着这对如神仙眷侣一般的人儿到底发生了怎样的爱恨纠葛。
而丞相身边那个看起来极受宠爱的女子,又该怎么办呢?
我直视着他的目光,他终是没有再回绝,将酒淡淡地命人端到我的面前,轻言:“喝完它,你可以走了。”
就像斩断情丝一般,我直视着这杯酒,端起来猛地灌下。
我知道,不管我是否赌赢,今夜,此后,我们都再无羁绊,我欠他的,这一世,这一杯酒后,已全部还清。唯独可笑的是,这本是一条断命的路,却还是我煞费心思苦苦讨来的。
我随即不甘心地举起另一杯酒,在众人面前一滴滴地倒掉,还不忘潇洒地风华一笑:“这另一杯酒,想必丞相大人也不会想喝了吧。”
夜胤尘本来清冷的目光倏然沉了下去,所有的人皆以为我疯了。
而只有我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因为,我赌赢了。
是时候谢幕了,我想不管怎样,我救了他一命,他或许并不愿意再见到我,看我在这里撒野,那我还是趁早离开吧。
转身离去之时,我意外地瞥见了坐在角落里许久未见的南思九,这个风华温煦的少年此时正皱着眉头看着我。于是,我朝他笑笑,顷刻之间,他倏地又红了脸颊。
“夫人怎么这么早就要走了呢?”
伴随着一声啧啧怪异的叹息腔调,一个衣饰华贵面目狰狞的青衣男子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粗鲁狠绝的动作一下暴露了华贵的衣服下是怎样一颗嗜血狂暴的心,他将我的手一把钳制在背后,寒光闪闪的宝剑眨眼间已贴上我的脖子,没有一丝回还和犹疑,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我已落入一个疯狂的索命者手中。
很不巧的是,我浑身的力气已随着毒性发作而开始慢慢流逝,我本颇庆幸那杯酒果真是有毒的,但遗憾的是,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一时之间,偌大的宴会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变作一团大乱,人们登时如点燃的烟花般炸开了锅,与此同时,黑压压的一众护卫从人群中急速的涌出,顷刻间将我们两个人团团围住,滴缝不露。就像是早早做好了准备一般。
唯有夜胤尘,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情绪地端坐高台之上,漠然地将这一场惊变尽收眼底。
“都别过来!”
青衣男子大喝一声,抵在我脖子上的剑锋被倏然唤醒,狠压下去。
一时人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为我的处境送来哀悯同情的目光。
“这一出戏……你们未免也太放肆!”
堂上之人似九天而来的王者一般终是慢慢站起了身,独立于玉阶上,以一个冷到极致的声音,杀气四溢,怒火中烧。
“我们?哈哈……”
青衣男子大笑一声道:“沈沐婉,我都替你不值,你的丈夫竟怀疑你跟我是一伙的,合起来演了一出戏给他。”
我的气息渐渐开始不济,努力强打起精神道:“所以,要杀就干脆点儿。拿我作威胁的话,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在意我的性命,想来你该劫的人不该是我。”
这话说出口,连我都不由得在心里苦笑。原来,我早已将自己陷入了这么孤独无援的境地。
他抬起头,愈加遗憾地说:“夜丞相,其实你真要感谢自己有一个好夫人。本来,你现在是已经死了的人。事已至此,看来我只能拿尊夫人的命来抵你的命了。当然,丞相不用担心,如此美人,黄泉之下我自会好好陪她。”说完,他丑陋的脸贴近我的脸颊,剑刃已迫不及待地要入喉而安。
“住手。”
那个如神祗一般沉澈的声音终于淡淡地说出第二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