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正月初一的麟德殿,歌舞升平,一派节日气氛,去年今日发生过的那场混乱,早已不留一丝痕迹。
无论王公士族、文武百官,或是宫女太监,今晚都得了许多赏赐,人人喜逐颜开。皇帝却是心情极差,早早散席,遣退了所有人,连宫女太监都一并打发退下。
他坐在麟德殿至高无上的龙椅里,自斟独酌,花团锦簇的大殿中,空荡无声,璀璨宫灯后,影绰人消瘦。
殿外有太监高声禀报,平王和建王觐见。
醉眼朦胧中,只见两个人影并排走入,双双跪在地上。
“来来来,今天是正月初一,把酒言欢,痛饮一番!”皇帝用左手斟酒,放下酒壶,再用左手举起了酒杯,而右手,一直无力地垂在椅前。
平王坐到了皇帝右边的席位上,没有拿酒杯,却拿走了酒壶:“父皇且慢,儿臣迟来,先自罚三杯!”
建王坐在居左的席位,没有端起酒杯,反而出言相劝:“父皇,酒多伤身,别喝了。”
“别劝我!这种相聚的酒,喝一回,少一回。自从去年北王之乱后,咱父子仨就没一起喝过酒。”皇帝说罢,一杯饮尽,“正月初一的晚宴也请不动你们,是不是朕让你们陪喝几杯酒,你们也要逆旨?!”
平王和建王只好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之前,他们相互看了一眼。
上一次你我举杯对饮是什么时候?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瞬间的沉默,殿外有爆竿声,忽远忽近地传来。
一声清脆的杯子碎裂声打破了殿中片刻的沉静,皇帝突然把酒杯摔到了地上,面带愠怒质问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什么一定要是那个女人?!”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是她?
说不出缘由,没有答案,莫名其妙地就是喜欢。李偌低头不语。
“因为她让我想起我母亲。她跟母亲一样,都是丫头出身,既然父皇会爱上我母亲,为何我不可以爱上她?”李仪勇敢迎上皇帝逼视的目光。
本来李偌已经让他失望透顶,没想到李仪也这样,两个儿子爱上同一个女人,还要是那样不堪的女人!
皇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却极力控制,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朕这些天来避见你们,就是不想听任何解释、求情之类的话,那不是一个皇子该干的事情,感情用事是凡夫俗子的弱点,而你们,是国之栋梁!是未来天子!朕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只想尽快立储,朕近来想的,忙的,都是这件事,可你们在想什么忙什么?朕让人秘密关押那女人,你们就千方百计去找到,你们简直让朕太失望了!是不是要逼朕改立定王为储?!”
看着眼前阴晴不定的父皇,偌仪二人都明白这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是挥慧剑斩情丝?还是继续感情用事?
豁出去了!李偌率先开口:“父皇,她是我的内人,我只想替她问父皇一个问题,从长安到洛阳,从洛阳回长安,一路相陪,生死不弃,为何等待她的不是功过相抵的宽恕?难道皇室的尊严需要牺牲一个弱女子的性命去维护?”
李仪紧随其后:“儿臣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父皇连异族都可以容纳,为何却无法容纳一个丫头?难道虎视眈眈的异族不比一个代嫁的丫头更为可怕?”
皇帝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苦笑。
“她是谁,什么身份,犯了什么过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朕的皇儿绝不能是耽于儿女情长的懦弱男子!女人而已嘛,要多少没有?不管对一个女人有多深情,也是一时兴趣,时日一长亦难免觉得索然无味,现在虽然会为她的死痛不欲生,几年之后你甚至都不会再记得她是谁!相信朕,朕是过来人。男儿一生功业在治国平天下,在金戈铁马文韬武略,儿女闺房不过是似锦人生的点缀。这个道理,朕希望你们能懂!朕不是不可以选择把她流徙大漠,甚至可以只把她赶出宫就好,但如果不够痛,你们就不会懂,你们永远都不会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君王!”
不改初衷,为的恰恰是他们,可他们,却从未体会到一个父亲的用心良苦。
此刻,他是真的平静,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
“朕决意在二月初一赐她毒酒一杯。平王,她与你母亲不同,因为时间不同,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这很重要,日后你若想纳崔氏或上官氏的丫头为妾,朕不会反对;建王,朕知她怀了你的血脉,多不舍得也要舍得,一个子嗣,任何女人都能为你生!懂得放弃,是人生的大学问,一个女人都绕不过去的人,让朕如何放心把江山交付!朕不再立储,你俩谁过得了这道情关,皇位就是他的,朕会在二月初一交出玉玺,让出皇位,下个月的今天就是你们当中一人登基称帝之日!”
建王、平王又再对望了一眼,眼中的距离比此刻身处的左席右席更为遥远。
皇帝铿锵有力的话语盘旋在他们之间:“朕不会把她转到别的监狱去,朕要看看,江山和美人对你们来说,孰轻孰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