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李偌的身体康复得很快,他已经可以在东宫各处走动了,却也仅仅只在东宫走动,像是自己把自己给禁足了;而平王那边,捷报频频传来,立下赫赫战功,朝中倾向他的势力越来越多。
这让皇后坐如针毡,寝食难安。
“娘娘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侍候皇后梳洗的魏尚宫明白皇后心中所忧,有意提示。
“我欠她的,我不能做任何事。”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瞄了一眼发鬓至眼角的那道疤。
“但殿下不欠任何人的。”魏尚宫发现皇后又添了几根白发,不动声色地将它藏匿青丝下。
与此同时,在东宫,李偌正潜心描画丹青,他身边的阿彩跟小菀像两只麻雀在聒噪,他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充耳不闻。
“你给银两制衣坊帮你做一件不就结了?要不我直接帮你做一件好了,教你真的很有难度的!”阿彩一副很头大的样子。
“那我亲手做的不一样嘛!一句话,娘娘你到底教不教我?”小菀一手拿着厚实的藏蓝色布料和针线盒,一手拿着把剪刀对着阿彩,像在要挟。
“你一天都没几个时辰呆在这里,我怕冬天都过了,你这件披风还没能穿在人家四十…的身上!对了,是四十几来着?”阿彩一把抢过小菀的剪刀,飞快地裁剪着布料。
“嘘嘘嘘!娘娘小声点,殿下会听见的!”小菀红着脸辩解道,“你以为我想往外跑吗?我是被尚宫们叫去帮忙的!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整天斗来斗去的,大到一个规矩的制定、一个宫女的归属,小到一件东西的摆设、一件衣服的颜色,都要针锋相对,我们宫女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你不要管这些是非,做你自己就行了。而且,皇后和德妃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相信,肯定会有所改善的。”阿彩确信地点点头。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在门外通传。
所以说晚上莫讲鬼,白天莫讲人啊~~~阿彩和小菀飞速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跪在了地上恭迎,两人慌张得连剪刀布料针线盒都还拿在手上。
“母后。”李偌也出来迎接皇后。
“平身。”皇后拿起阿彩手中的布料,问,“这是?”
“为我做的。”李偌笑了笑,将布料扔回给小菀,小菀赶紧退下消失。
“嗯,已至深秋,是时候添置衣物了,善柔还考虑得挺周到的。”皇后点头嘉许。
“那现在我是他的女人了嘛,为他打算一下也是应该的。”阿彩说这话的时候无比心虚啊。
“可女人为夫君打算,不仅仅是吃饱穿暖。”皇后紧接着抛出了一句话,“你得在后宫树立太子妃的威信。”
“可是……他好像不是太子了呀。”阿彩心底纳闷:人最重要的不是吃饱穿暖,开开心心吗?
“我说他是,他就是。”说这话时,皇后是望向了李偌。
李偌没有吭声,皇后的本意,他好像已然洞悉。
“你父皇的嫔妃在那场宫廷内乱中死的死,散的散,这让他的心情和身体状况都处在一种不好的状态,我已让敬事监到民间甄选百名采女入宫。在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应该多去陪陪你父皇?跟他谈谈国事战事,替他分忧?又或者跟新上任的中书令和门下省的宰相大人多走动走动,了解一下你父皇的想法?这样等你回到朝堂上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才不会逆你父皇的意,又气坏了他的身体。”皇后婉转地将话题引向她希望的方向。
李偌轻吁一口气,语调很平和,但话却说得直接:“又挑采女入宫,冀望用新的来打压旧的?母后,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这么多年母子俩的相处都是这个模式,改不了了吧,我以为我们大家一起在宫外经历了那么多,回宫后的关系肯定跟从前不一样的,怎么一切还是老样子呢?阿彩刚才还那么确信的事情,现在眼前的一切像是好几桶冷水从头浇下,透心的凉。
“这次回宫,我本也想息事宁人,收心养性,可我饶了别人,别人却不曾放过我。当时你在昏迷中,有很多事你并不知情。”皇后本欲解释,但见李偌与皇帝如出一辙的疑惑眼神,索性放弃,话锋一转,“我的事我懂怎么面对和解决,你还是多操心操心怎么拿回原本属于你的储君之位吧!你有伤不能出征,李仪在外建功立业,没见朝中一批扶植他的势力在蠢蠢欲动吗?”
“李仪是去平定叛乱,没有他,我们今日又怎会安然在宫里谈论储君之位。母后,你不记得回宫前我们是怎么同生共死过?”
“别被过去共同患难的一时情义蒙蔽了理智,你重情,他可未必。哥俩好那是台面上的事情,台底下,各安天命。母后也只是提醒你该小心提防。”
“母后,你不累吗?曾经与贵妃也是这样斗,结果呢?怎么经历了那么多,一回来还是跟从前没有任何分别?”
那个儿时的母亲,洛阳的母亲,竟是渐渐地远了,出现眼前的,是曾经权倾后宫唯我独尊的母后。
“累,可身在宫中,没有选择。宫里的争斗永远避免不了,此消彼长,如果权力旁落,不仅仅是利益问题,连生存都会成问题!要活下去,只能让自己成为强者!你生于斯,长于斯,这些道理你应该很明白。”皇后轻描淡写地说着这番话,瞳孔内,是深不可测的一汪秋水。
“我知道你一向的做法,这次你打算怎么办?把德妃和她的孩子打入冷宫还是杀掉?”李偌的目光开始变冷,唇边一抹嘲讽,“然后我也去把李仪杀掉?”
皇后仿佛被刺中般愣住,屏息,尔后苦笑:“原来母后在你心中,竟如此卑劣。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伤人性命的事情,我自问从未做过!我不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很快新一批的采女就会进宫,我自有办法削弱她的权分薄她的宠。我只是让一切恢复原来的秩序,包括你的储君之位!”
气氛紧张,阿彩见此情形,无比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皇后却在这时拉过她的手说:“我就盼着沈善柔能尽快为你开枝散叶,有了子嗣,保住储君之位又多了个重要的筹码!我所做的一切,未曾逾越法度半分。”
啊???阿彩顿觉压力山大,又一次感同身受了李偌的不快乐,他为什么总是皱着眉,为什么总有那么多思考不完的问题,为什么常常连话都懒得说。
“我也要回永安殿了,善柔,去叫马车准备。”皇后故意支开了阿彩,然后对李偌说,“母后本不该勉强你选她,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她从未临幸她,所以她的肚子才迟迟未见动静,我让敬事监另外为你准备了一批采女,你去挑几个称心如意的吧,不管是正妃侧妃,总之能为你诞下麟儿,就比什么都强!”
李偌不置可否,内心暗叹:选多两个跟您一样的人,十个阿彩都不够死的!
141
金格马车守在东宫门外,阿彩送皇后出东宫。
一路上,阿彩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很纠结的样子。
皇后一眼看穿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我既是亲戚,又是婆媳,几时变得生份起来了?”
“娘娘,殿下对您……其实…….他……”
“你不用安慰我,我习惯了。”皇后的嘴角牵出了一丝笑容。
“其实…他担心娘娘会像对待…燕妃…那样对待德妃……”阿彩鼓足了多大勇气说这话啊,她想她宁可到城楼上大喊三十句“李偌你这个忘八端”都来得容易些。好吧,豁出去了!她一鼓作气道,“殿下以前对娘娘冷漠是因为他认为燕妃的死是娘娘造成的,他不想娘娘跟德妃有天也走到那一步!在洛阳娘娘跟殿下的关系已经好了很多,如果现在因为德妃而影响了母子感情很不值得的!”
她惴惴不安地偷看皇后的脸色变化。
皇后竟笑得那么云淡风轻:“你也认为燕妃的死跟我有关?”
“我……不知道,娘娘为什么不向殿下解释清楚呢?”
“在这个宫中,谣言比事实更容易使人相信。世事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是一种人,但在别人眼中却是另一种人,有些事情,你永远无法解释清楚,而别人永远无法知道真相,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
“那你就这样一辈子背着这个罪名?”
贵妃用她的命救了我一命,我替她背杀燕妃的罪名又算得了什么。皇后默默对自己说。未几,她收回略走远了的思绪,正色道:“没有办法,宫就是这样,改变不了事实,就只有接受。如果以后宫里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委屈了,你想想今天这番话,连我这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很多事情除了接受也无可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