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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朝上，面对各位大臣一浪接一浪的指责，平王镇定自若，心平气和地认错，扛下所有的罪名，接受大臣们的教诲，在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之后，详细描述了洛阳的惨况，并与大臣们一同抨击回纥不守约定的野蛮行为，从而再次强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调这些异族人都是一样的野性难驯，不是几条政令和一纸约定就能控制和约束的。在为自己开脱的同时不忘把建王拖下水，把在大臣中失掉的分数再扳回来。
果不其然，在几日后的朝会上，当皇帝象征性地向朝臣们征求立储意见时，局面没有一边倒，而是平分秋色，支持平王做太子的大臣跟支持建王做太子的大臣不管是人数还是官阶都不相上下。
只有宰相李泌，一如从前，只微笑，不表态。
散朝后，皇帝把李泌叫去御花园陪他赏花，并命令侍卫和随从太监们止步御花园外。
园里只有君臣二人，两人一路转悠一路聊，从花的品种到花的习性到花的寓意。
“爱卿也是懂花之人啊，那就给朕挑选一种花赠送给回纥吧。”皇帝半路抛出一道难题来。
李泌笑笑：“陛下以为杜鹃如何？明着看，是取自杜鹃啼血，子归哀鸣的典故，象征坚贞不渝的感情，亦是生命力顽强的象征，彰显大国风范，但同时，杜鹃还有另一层寓意是‘节制’，因为它只在自己的花季中绽放，告诫回纥凡事适可而止。”
“解我忧者，李泌也。”皇帝也笑笑，立即抛出另一道更难的难题来，“那如果是立储的选择，你会怎么选？”
李泌脸上写满“就知道你会借花之名来问我这事”的表情：“这事又不是选花这么简单，得慎重，陛下还是多方征求意见，从长计议吧，微臣一人的意见，不足为取！”
“因为在这些大臣中，只有你敢跟朕说实话……你动不动就弹劾朕，现在给你机会说，你倒守口如瓶惜字如金起来了！”
“其实陛下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又何必为难老臣呢？”
“朕就是拿不定主意，才来问你的啊！”皇帝叹了口气，“朕的旧疾越来越重，很多事情力不从心，需要太子尽早出来主持宫中政务，如今局势不稳，朝中人心亦不稳，立储已是不得不行的一步。”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心里就算没主意也要装出有主意，局势再乱也要摆出一副笃定的样子，要让所有人感觉到一切尽在掌握中，微臣说过的话陛下又给抛诸脑后了！”李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居然教训起皇帝来了。
可皇帝却被训得很开心：“每天都要装笃定，也够累的，朕只有在你面前才能放松片刻啊，在朕的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书读得比我好、人比我聪明、奏章写得比我好、连情诗都写得比我好的学弟！朕当年与东南西北四王爷争太子之位的时候，你帮朕写给先皇的各种奏章没有一车也有两打吧？立储此等大事，朕不问你问谁去？”
“臣以为，陛下会选择跟陛下政见一致的皇子。”李泌继续耍太极。
看见李泌一副比皇上还笃定的样子，皇帝恼羞成怒使出了杀手锏：“即将册封的储君日后登基为帝也会是由你辅佐左右，你也更愿意找个跟你政见上大体一致的吧，否则像你这种动不动就上奏疏弹劾皇帝的人，迟早得脑袋搬家！”
“没关系，我是弹劾成习惯了，有陛下给的免死金牌，我怕什么。”李泌还是不为所动。
皇帝指指围圃里那些此季怒放的花，有感而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朕殡天后，你怎知到时新君还会不会给我面子，看我那块免死金牌的数！”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又怎知到时我仍会辅佐新君左右？你若不在，我自当退出朝野归隐山林！”像是推搪，却更像是生死不弃的承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都忘了君臣身份。
“不行，这个问题你今日一定要回答我，否则你出不了御花园的门！”皇帝耍起了无赖。
被缠得烦死了，李泌狡黠一笑后回答：“臣以为，平王李仪收复的是国土，建王李偌收复的是人心，陛下慢慢思量吧，李泌告退了！”
李泌溜之大吉。
皇帝一路走一路思考李泌那句话。
国土和人心，若是过去，朕必选后者，但在这不久之前，面对相同的问题，朕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李泌这家伙总是跟朕唱反调，有时真的很恼火，但这一次，多亏他的提醒，有如当头棒喝，他何止是告诉朕谁更适合做储君？他其实是在告诫朕国土和人心孰轻孰重，希望朕能出手拨乱反正，制止回纥。可他又怎知，这却是朕的旨意，一言九鼎，覆水难收啊。
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到紫宸殿，打算动笔拟写立太子的诏书。
却见案前又堆积了几份等待他过目的奏折。
这不是才让太监把奏折都送到东宫让建王批阅了吗？怎么又多了几份？
打开来随意浏览一下，难怪，原来都是在告建王的状，再定睛一看，不对，说的好像是建王妃……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越睁越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