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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雷声翻滚而过。
一阵秋雨急袭而来,驱散炎炎的夏日,带来几分萧索的凉意。
渐行渐西,秋意渐浓,秋色浅浅淡淡漫延。
雨停,雨落。昼白,暮夜。
平王带领着殿后的军队一路与追兵厮杀缠斗。
太子和阿彩乘坐的马车在军队的保护下,一直朝着长安方向飞驰,军医只能在马车上替太子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和包扎,除此之外束手无策。
躺在阿彩怀里的太子,面色如纸,一路昏睡不醒。
在昏昏沉沉的幻觉里,他看见自己男扮女装出了长安城,到小店投宿开口就要九间房,跟李仪和阿彩一起混进洛阳,像个土包子似地走在洛阳繁华的大街上……
他眼前掠过一张张模糊的脸:西祠胡同的阿龙、阿星、阿发、阿华、书生、赌鬼两口子、以及喜欢闻风而动的妇人们;天香苑的守门壮汉、老鸨和姑娘们;市集里半卖半抢的卖蛋佬、黑心的胖掌柜、洛阳首富王大虎……如今,都挣扎在水深火热中。
那里曾是我们的避难所,我们全身而退,把灾难留给了他们。
归途是来路,在曾经走过的路上再走一遍,才发现,当时比此刻更从容。
现在,我们更像丧家之犬,仓惶逃回宫中……仿佛只有被四面高墙包围,才感到安全。
......
直至回到长安,太子仍在昏迷之中。
平王驱马上前,示意马车停下,悄声对阿彩说:“天就要亮了,这是离开的最后机会,再不走就得跟我们回宫了!”
阿彩跳下了马车,回望沉睡中的太子,又看了看前方那条僻静的小路,那么真切地出现在眼前,延伸向不可知的深处,久违的自由从未如此接近过,仿佛稍纵即逝。
“我不走。”
“不行,你必须走!”平王不由分说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向那条路。
“他为救我背上被划了那么深一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不能就这样走掉。”阿彩用力甩开了平王的手。
“如果李偌醒着,他也会让你走!他也会希望你能在宫外过属于你的生活!而不是带着虚假的身份在宫里替别人生活!”平王第一次喝斥阿彩,停顿片刻平息怒气,又好言相劝,“你听我的安排,我替你准备住的地方,天天派人出宫告诉你他的伤情进展,如果他真的坚持不住了,我再接你进宫见他最后一面!”
阿彩犹豫了:还要回到那笼子一样的宫里去吗?而且是背负着不知何时会揭穿的秘密。
“兵马大元帅、建王殿下、废建王妃听旨!皇帝陛下在承天门圣驾亲迎各位回宫,请即刻入宫,钦此!”大内总管带着圣旨前来迎接他们回宫,没有再给阿彩离开的机会。
......
万里清秋,苍云如鳞。
皇帝身穿金龙云纹明黄缎,骑一匹白色高头大马,亲自到宫门迎接,号角齐鸣,旌旗如林,文武百官与五千禁军跪成一片深蓝海洋,三呼万岁之声响彻长空。
平王的汗血宝马走在前,太子和阿彩的马车紧随其后,穿过森严的宫门,走上百尺红毡,迎接如潮水般的欢呼。
阿彩挑开马车窗帘,看着外面的盛景。
重檐飞阁、殿宇嵯峨,雄浑魂丽的宫阙再次出现眼前。
思绪却像被磁场干扰的电波,频道转换,浮现在她眼前的分明是——
大院里,唱戏的、杂耍的、卖药的、讲史的齐齐汇聚一堂正练得欢,院井边大姑娘小媳妇老奶奶洗衣淘米正忙得欢,梧桐树下石桌边,落魄书生竟能旁若无人的摇头苦读……
阳光从房顶的瓦缝中照进来,光斑密密麻麻,老鼠在房梁上闹革命,灰尘洋洋洒洒,墙上的泥柱子的漆斑驳脱落,帘幔上的洞比旁边蜘蛛网的还多……
原来,那已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又回到了这个死水一般的宫。这个偌大的皇宫现在看起来其实也不怎么大,对比起沈府那是相当的大,但对比起洛阳却是那么的小。宫里这么多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人人脸上挂着恭维的笑容,背后是疏离淡漠的关系,他们的一举一动完全照着条条框框来行事,永远不变的动作和表情,这个宫女和那个宫女,那个太监和这个太监其实是一样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