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华宫
“朕不愿失信于靖王,致使生灵涂炭,故以各位公主,嫔妃,王妃及郡主换以五千万两白银贡大魏。”
内侍尖细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中响起,血色在两个少女倾国绝美的容颜上一丝丝地褪尽。当内侍合上手中的上谕,目光看向两个苍白的女孩,眼中满是凄然。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云碧浑身颤抖地瘫坐在地上,茫然无措的重复着几个字。
云玦双手颤抖着从内侍手中接过上谕,世界瞬间被染成绝望的黄色……
她也希望这道上谕不是真的,包括几个月前魏军压境,包括父皇的离去,包括魏军兵临城下,皇兄被迫出城议和,一切的一切都是场噩梦,醒了,她和云碧依然是太平盛世里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可是笑容还未成型,就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打湿。
就在两个月前,父皇的遗体被送回到京城,带着北魏二十万大军压境的噩耗。皇兄继承皇位,面临的是抵达城外二十万敌军,京城的守军只有不到十万人,即使皇兄亲自披甲上阵,冉军还是因为寡不敌众而伤亡惨重。魏军攻破外城,统帅独孤御扬言必须皇兄亲带领所有宗室男子亲赴魏营求和,否则魏军便会攻入内城,血洗全城。皇兄无奈之下答应,去了魏营便被扣下。随后,魏军又不断勒索财物,黄金白银,古玩字画,珠宝玉器……一批批财物被送入魏营。从国库到皇宫,再到官宦富户,最后搜刮民脂民膏,还是无法满足魏军的要求。最后,独孤御又提出以人抵物,凡是年轻的皇室和官家女子按身份充当银两。最开始被送走的宫里的宫女与官宦侍女,随后官府的姬妾,再后来,便都是官府的千金。现在,劫难终于降临在了她们这些皇室女子的身上。
没有人明说她们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命运,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她们都是皇家的女子,尤其是妃嫔宗妇,她们象征着皇室不可亵渎的尊严,可现在,她们也要被带往魏营,命运即将与冉国的尊严一起被敌人踩在脚下,蹂躏成泥……
门口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那一定是被押出宫的嫔妃吧,哭声里夹着侍卫的催促与呵斥,如绵亘在金戈铁马中的一曲唱不完的泣血悲歌……
而她和云碧的玥华宫里已经没有哭声了,不像几天前,年轻的宫女陆续被押出皇宫。许多人因为不甘被送予敌人凌辱而选择自尽。那几日,一批批少女被送入魏国军营,从皇宫到城门,一路哭声不断,无数枉死的冤魂浮在上空,整个京城如同人间地狱……
就在恍惚的一瞬,几个侍卫已经来到面前,她冷冷呵斥道;“走开!我们自己会走!”冷却的神情尚有,却是那么从容,没有一丝恐惧。
天子蒙尘,乾坤倾覆,可长公主的余威尚在,那些侍卫竟无一人敢再上前。他们也都是冉国人,心知肚明这两位公主即将承受的命运,押解她们出城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他们心里也都不好受。
云玦将云碧拉起来,捏了捏她的手,鼓励地看着她。她们出身皇室,自幼享尽了世间荣华,却是依附着大冉而生,过着藤萝般的生活。现在的遭遇,也是国破宫倾的一部分。挣扎没有任何意义,软弱是最无用的东西。
两个素衣少女一步步走出大殿,闵公公与侍卫们紧随其后,阵势丝毫不像是押解人犯,倒像是平日随公主出行一般。
陆续被押出的女子都送上马车,马车驶向城外。街上,所有的家门店铺都紧闭着门。偌大的京城,除了押解女子的官兵外,看不到一个路人。云玦曾听说过,出征的将士们每攻陷一座城池,都会大肆洗劫一番。这并非军法允许,只因为城内的繁华富庶会让经历了行军之苦的兵将们无法自拔,而主帅对于这类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如今,京城的财物都运入了魏国军营,魏军从军官到士兵都会拿到犒赏。独孤御用这种方式,将京城的财物搜罗殆尽,刮尽了民脂民膏,也算是避免了魏军入城后无法自持的杀戮。
而即便如此,这座皇城经历了这场凄风苦雨,昔日的繁华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载着云玦和云碧的马车在出了内城后没有到魏营,而是将她们送到了斎宫的广场上。陆续有女子被送到这里。云玦站在众女子中间,远远的看着远处的大殿,斎宫——是历代皇帝祭祖的地方,她为自己现在的身份感到耻辱。大殿的牌匾上三个金色的大字‘乾元殿’,在阳光的照射下射出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整座宫殿笼罩在极致悲凉的气息。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从眼中涌出来,她却无法让自己将视线移开,就像着了魔一样痴痴地看着。
“姐姐……”一个细小而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她从噩梦中惊醒,重新回到更加残酷的现实。卿涵抓住她的手,正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仅承载着十三岁韶华,此时盛着的满满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溺死。
云玦反握住她的手,摸摸她的头,嘴角勉强挣扎出一丝微笑,“卿涵,别怕。”
“她们说,魏国人抓我们是想……”少女的声音沙哑,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会那么糟糕的,我们毕竟是皇族,他们不会太过分的。”她柔声安慰道。
“真的吗?”
“当然。你不相信云玦姐姐了吗?”云玦笑着说。
卿涵点点头,像是真的相信了。她松了口气。这样拙劣的谎言,也只有年仅十三岁又未经世事的卿涵才会相信。
而自己又比卿涵年长多少?父皇出征前,才刚刚为她举行过及笄大典,云碧的生辰比她晚几个月,等到她满十五岁的时候,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围有人引袖拭泪,低声悲泣。她被压得喘不过气,突然听到卿涵一声低呼。
卿涵藏在身上的翡翠玉如意掉落在了地上,而且断成了两半,破碎的声音湮没在周围的哭声中,也许是刚从身上掉落,也许早就已经掉在地上了,只是没有人注意罢了。
卿涵正要去拾,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眨眼间,裂成两段的玉如意已经被一只大手拾起。
“给我!”卿涵伸手去夺,捡起玉如意魏兵一挥手,她的身子被狠狠推开,撞到了云玦身上。
“是个值钱的货,可惜了,不过也能值些钱。”魏兵盯着手里的玉,一双鼠眼放出贪婪的光。
云玦走上前,对那人低声下气的说;“这位军爷,您看玉都碎了,不值那么多钱,京城的财物已经都归了你们,您也不差这点钱吧。这块玉如意是她母亲的遗物,能不能还给她?”
岂料那魏兵霎时翻脸;“呸!少在老子面前装可怜。”唾沫几乎喷到云玦的脸上。他看着云玦,双眼很快泛出淫光。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你这小妞生的不错,给爷亲一口,爷就把玉赏给你。”
话音落下,只听‘啪’的一声,那人肥厚的大脸上瞬间出现五道红色的指痕,卿涵也愤怒地骂道;“你这个魏贼,强盗!”
魏兵挨了打顿时大怒,“妈的,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老子要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说着举起熊掌般厚实粗大的大掌向云玦挥去。
云玦躲过那记掌风,心中暗想这个人只是普通士兵,武艺甚至谈不上平平,只有一身蛮力……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再猛击他的膝盖,将他的手臂向后一拧……兵卒双肩不由控制地向后仰去,手中的玉如意也被惊落在地,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样子狼狈至极。
云玦拾起地上的碎玉,她只是将那个兵卒打倒在地,并没有伤他,就在她将玉如意交给卿涵的时候,那人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骂了一声,再次向云玦扑来。
云玦再次灵巧闪过,用同样的招式,将那人绊倒在地。
在场的人都面带惊恐的向这边看过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哭声震天的广场又变得异常寂静。
其他几个魏兵也围了上来,大有为他们的兄弟出气的势头。云玦的身边只剩下了云碧和卿涵,别人都躲到了一边,四周成了一片空地,恐惧遭受池鱼之殃的人都恨不得躲得得再远一些,如同躲避瘟疫一样。
“冉国还没投降,我们还是冉国的公主,你们不得放肆!”云碧指着那帮魏兵厉声道,声音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你们有本事就冲我来,别……别打我姐姐……”卿涵虽然自己怕得厉害,声音颤颤巍巍,人却挡在云玦的身前,有着代她承受的决心。
几个魏兵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那个两次被云玦揍过的魏兵指着卿涵道;“就是她,私藏财物,刚才被我发现了,那破玉算不上价值连城,也能为兄弟们换些好酒和几个漂亮的妞玩玩。”
其他几个兵卒听说卿涵身上有玉,都凑了过去。
“玉还不快交出来,老子可以饶你不死,不然就将你就地正法。”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交出来!”
“交出来!”
……
“啊!”
叫嚷声中突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那个率先像卿涵扑去的魏兵肩膀上插着一把匕首,而那只握住刀柄的手的主人,正是云玦。
‘哧’的一声,匕首拔出,兵卒捂住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云玦冷冷的看着他们,目光如电,浑身散发的戾气竟然将这几个见惯了沙场杀戮的士兵全部震慑住,一时间,他们都呆呆的看着,竟无人敢再上前半步。
她这样做,到底对不对?魏兵拿去如意就不会为难她们了吧。但是,如果她不去为卿涵争,区区一个魏国兵卒就能对她们肆意妄为,卿涵才十三岁啊,连母亲留的遗物都保不住……如此卑微,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熬下去?还不如将底线捅破,不为玉碎,也不能为瓦全。
“你他妈的敢伤老子,以为老子不敢一刀劈了你。”受伤的魏兵破口骂道,拔出弯刀向她劈来,她迅速闪开,在刀光挥向躲闪的卿涵与云碧的时候,她手中的匕首深深刺进那只握刀的手肘。
在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匕首上的血珠像是受惊了一样,一滴滴从刀上坠落,惨白的刀刃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这时,一群人从远处走来,她丝毫没注意到,刚才的举动,已经映入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一个戎装男子站在大殿前,修长的手漫不经心的示意,身侧的魏兵立即喝道;“洛将军在此,尔等不得放肆!”
洛将军?云玦微微皱眉,这个外表英武的男子看上去年纪很轻,大概也只有二十余岁,他难道不是魏国的靖亲王独孤御,而只是他麾下的一个将军?
周围的魏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子也都恍若梦醒般跪了下去。
只有云玦依然站在原地,依然紧握着匕首,与殿前的男子冷冷的对持着。
皇室膝下有千金,她活了十五年,只跪过父皇母后……皇室的尊贵已经成为过去,她不认为逞一时之气是多么明智,然而,膝盖却像灌了铅一样,在突然发现自己至深站立在跪伏在地的人群中的时候,她也被自己的倔犟惊到了。
她站在一片跪伏在地的女子中,娇小的身形听的笔直,如风中挺立的枪。
她的年纪大概只有十五六岁,扬起的下巴与修长的脖颈形成冷傲的弧度。一身朴实无华的素衣,依然掩不住那浑身散发出的不容侵犯的圣洁与高贵。
她不跪拜也不行礼,在场的魏国兵将自然将这当成对他们的将军的大不敬。洛熙身旁的参将正要呵斥,却被洛熙摆手止住。
许久的注视,洛熙终于将目光移开,俯视那些跪伏在地的女子,吩咐道;“把她们带下去严加看管。大王有令,对宁国公主与福国公主不可轻慢,如有生事者,定将以军法处置。”
对宁国公主与福国公主要以礼相待?所有魏国兵将的脸上都闪过不解,尤其是刚才被云玦教训过的几个魏兵。不过这是主帅的命令,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