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路上,她看到了褚延亮。
“皇后。”褚延亮恭敬地施礼,看到她眼角的泪痕,眼眸中划过一抹痛,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云玦淡淡一笑;“马上就不是了。”看着那张英俊的脸,阳光太强,她微微眯起眼睛。顿了一下后继续平静地说;“本宫与大人也算是相识一场。除了本宫,朝野上下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魏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品高官,竟然是大冉原家后人。”
褚延亮面色微变。二十年前原家的案子轰动一时,在冉国几乎人人皆知,原相过去扶持太子,后来太子被废,四皇子登基。被先帝废黜的太子起兵谋反,原相参与其中。太子兵败被杀,原相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他本人不但被朝廷处死,也给整个原家带来了灭门之祸。
他强作镇定,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五岁科举高中,二十岁官居正三品……大人曾在朝上驳斥反对立本宫为皇后的朝臣,立后是皇上的家务事,外人无权干预。但像大人这样的人,还需要靠投靠本宫来保证仕途吗?”说到这里,云玦不仅轻轻摇头,叹道;“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你了,你也知道,我在魏国并非孤独一人,调出你的户籍不难,再从中寻找线索,就查到了你的身世。原丞相是你的祖父,你还有一个孪生弟弟,对吗?”
如果他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云玦会继续问下去。却听他说;“他叫延琛,但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二十年掐,我们在逃难时就失散了。母亲只带着我逃了出来,到了魏国。我们一直隐姓埋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直到母亲临终前,才将真相告诉我。”
“你当初帮我,是想要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借我的敌人之手对付我,也间接对付远在江东的明宸,是吗?”云玦又问。
褚延亮眸中有一种晦暗难辨的情绪在流动,却看不到丝毫不安。
他坦白的承认;“当时是有过这个想法,后来就渐渐没有了。”
“为什么,你不恨我了吗?”
褚延亮摇摇头,平静的说;“我甚至问过自己,我最恨的到底是先帝,还是我的祖父?站在先帝的立场上,他没有做错。而祖父当年可以选择立场,他却选择和太子孤注一掷,将原家推向绝路。皇帝不管谁来做,都是楚氏皇族,国家都是大冉。也许我祖父认为他的孤注一掷很英勇,但他连累的是整个原家。母亲临终前反复叮嘱我,入朝为官绝不能再卷入皇室的权力纷争中。她告诉我不要想着报仇,她告诉我我的身世是因为一直放不下我的弟弟,延琛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处隐痛。我们一直不知道他的消息,她让我一定要找到他。”说到此处他顿住了,深深看着云玦,“公主,我可以求你帮我这个忙吗?”
云玦呼吸一窒。褚延亮说的是事实,但站在他的立场上,这个事实又是多么的残酷!最难释怀的是非恩怨在他的眼中却是如此透彻!可是原家当年成年男子都被斩首,女眷孩童被贬为奴隶。他的弟弟虽然不会死,却是带着奴籍,过这像奴隶一样的生活。他是像褚延亮一样成功逃离后换了新的身份,还是顶着真正的姓氏在官府为奴,如果是后者,那也可能已经……
她看到褚延亮眼里含着期待,对自己说,一定要往好的方向想。褚延亮帮助过自己。她也希望真的能帮上他。
“只要他还在冉国,我就一定能找到他。”她郑重保证。
“也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褚延亮苍凉地笑了笑。
“你要往好的方向想,也许他像你一样被人救走,隐去姓名却过得很好呢?不过要真是这样,就算他和你的相貌一模一样,找到他也很困难。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云玦再次强调;“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
褚延亮点点头,“但愿吧。”
云玦又说;“你要保重。”
“你也是。”
她从他身边走过去。褚延亮依然站在原地。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快淡出了他的视线……
夕阳挂在天边,越发的赤红,余晖洒向大地,她消失的地方,也被罩上一层如雾霭烟尘般朦胧的浮光,美得就像一个凄迷的梦境。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会永远住着那个名为‘楚云玦’的女子,直到地老天荒,终究也只是他一个人的……
云玦一回到寝宫,叶翎就递给她一张字条,说是在她离开之后一个人送来的。
那人自称奉了独孤清的命令,字条上写的是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云玦让叶翎带先带着云碧去找逸轩。两个时辰后,夜幕已经降临,她和叶硕来到约定地点。
天上一轮皓月如斯,一身白衣的男子笑容俊美,周身在月光笼罩下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惑。
“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不干涉,独孤御怎么敢那么胡闹?”独孤清走上前,笑容爽朗,落拓不羁更显他容貌俊美无双。
“所以独孤释可恨透了你,你就不怕被他发现吗?”云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们兄弟三人都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帝,并且相互牵制。也就是独孤御提出这种条件在会属于‘胡闹’范围,他才乐得袖手旁观。
“你舍得吗?”独孤清笑得邪魅张扬,又很快补充道;“我是说你不会舍得放弃这个机会的。”
云玦无语,又听他问;“不过,独孤御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想好脱身的办法了吗?”
“暂时没有,不过办法总能想到的。”
“那离开独孤御之后呢?”他再问。
云玦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好在处境还不是很糟糕。”
冉国不会只偏安江东过的。她当初和奚焕联手,让魏军占领奚国。也是想为明宸日后北上争取一个更宽松的环境。奚国与中原接壤。如果明宸北上,魏从奚国调兵也是麻烦重重。但换成奚国皇帝下令发兵就不一样了。现在奚国疆土都被独孤释占领,他的实力也只能守城。他们兄弟形成相互牵制的局面。对中原都是鞭长莫及。大冉的复兴指日可待。
“我让周奕在暗处跟着你,你如果有什么计划是凌逸轩和叶硕力不从心的,还可以吩咐他。”独孤清指了指身边的人,云玦才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个容貌俊美的男子,也是一身便装,服饰与气质却不像是普通护卫。他的名字是周奕,难道是周太后母族的人?
“不必了,我想复兴冉国,用属于冉国的力量就够了。”她不想让效忠另一个国家的人插手冉国的事务。
“你不想早日实现梦想吗?”独孤清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又补充道;“中原被冉国收复,总比被独孤释和独孤御控制强,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他刚说完身边的男子也微笑着附和;“公主不必客气,有需要尽管吩咐在下,能为公主效劳是在下的荣幸。”溶溶月色下,他的眸光深深,笑容爽朗,惹来某人不悦的一瞥。
独孤清摆起皇帝架子,“周奕。朕让你说话了吗?退到一边去。”
美男翻了个白眼,退了下去。
独孤清上前一步,眸光深深锁在她的脸上,“冉国收复中原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云玦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长而浓密的眼睫不由地低垂了下去,“现在还没想过,等真到了那一天再想也不迟。”嘴上这么说,脑海中却吧不禁浮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如浮光掠影般匆匆闪过的片段是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光。
独孤清板过她的肩,“云玦,你对我说过,如果你最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会爱上我。这难道是你为了试探我,故意敷衍我的话吗?”
她的心又是一颤,有气无力的反驳,“可这个‘如果’根本不成立啊。”
“你至少也应该给我一个机会,可能你会发现更喜欢和我在一起。”
他的眸子里依然燃烧着热切的期待。云玦看了他一会,将眸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淡淡的说;“可你也会爱上别的女子的。别说你永远不会,你心里只有我,就算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也不屑看一眼这类的话。我们都面对现实吧。”
“事实就是我没遇到比你更好的,也许一辈子也遇不到。你总该对我负责吧。我又不是强取豪夺,你至少应该给我一次机会,一个承诺吧。”他的语气执拗得就像是一个索要糖果的小孩。
云玦从没见过这样的独孤清。算了,至少现在她真的没有力气想这些。就算给他一个承诺,真的到了承诺兑现的那一天,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也许又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他不是那种执迷于儿女私情的人,有些期待,不过只是要一个念想罢了。
心中五味杂陈,她轻声说道;“我答应你。”
……
云玦没有久留。独孤清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由心底溢出的笑意不自觉地衔在唇畔,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懒洋洋声音,“皇上还真是放不下她,而且真的是志在必得啊。”
独孤清收回目光,俊美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微微抬起的手缓缓握成拳。
周奕却敛去玩世不恭的神色,认真的说;“你忘了当时你是怎么向太后保证的?”
听他提起母后,独孤清的心倏地抽痛起来。
许久,他淡淡开口,“母后只看到了现在。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但总有一天,她会是下梦想。等她不再被那些责任束缚住的时候,我们之间挤不会再有矛盾了。”除了立场不共戴天的敌对,只要他能给她幸福,只要她愿意给他机会,他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不能化解的矛盾,和无法逾越的沟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