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电闪雷鸣,雨声滂沱,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奔驰。
周后的眸光渐渐越过匍匐在地上的沈御医,她不知道沈御医是什么时候说完的,耳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剩下了窗外滂沱的雨声。
倒是独孤清听完后猛地将对方从地上生生揪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他的自称不是‘孤王’,而是‘我’。他已经完全失态,那双逼视对方的深瞳中射出的戾气几乎可以夺人性命。
“殿下恕罪,微臣用全家老小的性命担保,皇上真的……真的已经无力回天了……请殿下……节哀……”
独孤清像是没听见他的保证,手继续用力,沈御医已经呼吸困难,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放开他。”周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事已至此,你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独孤清仿佛挨到一记重击。下一瞬,他的手无力地松开,沈御医狼别地趴在地上。他转向周后,冷笑道,“是啊,他只是听命于母后而已。”
周后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亦不看他一眼,径自朝内殿走去。
她看着床上的男人,不再克制,内心的情绪在眼中微微浮动着,渐渐晕开一片水光。
水光中,她看到那个男人睁开了眼睛。
烛火透过灯罩在她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看着她,嘴角浮出微笑,“儇儿……”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唤的是自己的闺名。这个名字太遥远,大概是从她是皇后开始,就连兄长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唤她的闺名,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恭敬的‘皇后’。
这就是口是心非。这种痛彻心骨的悔恨,还有谁比她体会得更深刻?
皇帝叹道;“二十多年了,你的美貌一点没变,你眼中的戾气,却涨了二十倍。”
她凄然一笑。他也如此,二十年的光阴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甚至,他脸上的微笑依然与二十年前几乎一摸一样。
“你终于等不及了……”他低声说,似乎还没说完,后面的话却只剩下了无奈的叹息……
她挑眉道,心中升起的凄凉又渐渐凝成凄厉,从双眸中射出,针一样刺在他的脸上。
她冷冷一笑,反问他;“我不这样做,难道还等着你再弄出四皇子五皇子来吗?你告诉我,易地而处,你又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
“好像没有。”他微微摇头,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双眼似乎越加吃力,过了一会,他又喃喃的问;“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神色变得恍惚不定,似乎他真的不明白。
她没有回答,等了许久,他又开口道;“云玦……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纵容她吗?她和当年的你太像,”他定定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太像……”
“所以你就打算立她为后了?”她的心仿佛被扯了一下,听见自己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无力抑制的颤抖,“你放心,我会让她到地下陪你。”
“好……”他艰难的笑了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红色的血缓缓顺着他蠕动的嘴角流出。他喘息着,依然死死锁住她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涣散。
过了一会,他像是又攒足了说话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儇儿……二十年前……我……不后悔……从来没后悔过……”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手,颤抖着伸向她。周后后退一步,那只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整个身子也像是失去重心一样重重倒在床上。
窗外,闪电撕裂夜空,雷声滚滚,雨点落地的声音变得更密更急。
可他却再也没有了声息,似乎再度陷入昏迷中。
她走上前,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指尖似乎又凉风吹过,却没有一丝属于呼吸的温暖。
她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缓缓地垂下去,目光又落回到他的脸上,向刚进来时一样专注地凝视……
她明白,他再也不可能睁开眼睛。
可他为什么可以闭着眼睛,为什么可以走的这样安详,真的没有一丝不甘吗?
他说他从来没后悔过,是不是即使再回到二十年前,就算知道了结局,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正如如果她在决定用毒的时候就想到了他真的会死,她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吗?
然而,当一切了解的时候,这些‘如果’就都不重要了。
她转身走了出去,没有擦去眼角的泪水。
满脸沉痛的宫人走到外殿,尖利的嗓音对所有跪地等候的妃嫔和大臣们宣布;“皇上……宾天了!”
在一片哭嚎声中,魏国皇帝独孤崛的时代落下帷幕。
独孤清继承皇位,尊周后为太后。这看似只是一场普通的皇位更迭,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的暗流汹涌。
独孤清即位不久后,一个消息传到京城,三皇子率领的五万援军在途中哗变,三皇子公开宣布周家与突厥勾结,副将周显已经被就地正法。
独孤清自然不会承认周显的罪行,周家反倒指控三皇子诬陷,滥杀朝廷命官,将三皇子和他率领与五万军队归入了‘叛军’。
当周相入宫觐见周后,提到周显的死不禁唏嘘,“可惜了,当初皇上任命他为副将,我们明知道是陷阱,里应该阻止,反正那五万军队也不是我们周家军,没有必要送他去冒险。”
周后却不以为然,淡淡地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了解,如果没有你,他的能力也坐不到这么高的位置,身居高还是改不了贪财的毛病,不知检点,才被独孤恒抓住把柄又借题发挥。当初我们若是反对怎么能不让皇上生疑?反正没有证据,独孤恒的话都是不能服众的一面之词。现在那五万军队不会去北疆,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中。”
“将士哗变,表面上是独孤恒所为,实际上你在暗中早有安排。我早就该想到。”周相盯着周后美艳绝伦的面容,语气带着隐忍的怒意;“他可是大哥留下的唯一嫡子。”
“那又怎么样?”周后挑挑眉,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我早就对你说过,任人唯亲是朝政的忌讳,这种人只会拖后腿,你说你到底是护他还是害他?”
她的话一针见血,周相霍地站起来。原错是他,是他忽略了身居高位也是也是权力之争的风口浪尖。如果他在周显此次出征注定会是怎样的结局,他也会向她一样选择顺水推舟,以免牵连到整个周家。他不得不承认,纵然他将周显视如己出,在家族存亡面洽,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错误都是由他一手铸成,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责备她不近人情。
周后的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她生来就是这样冷漠,如一尊用冰铸成的美丽的雕像。她又开口道;“别说这些了,真正的忧患是独孤御的十万大军,我没想到他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这么迫不及待。”
在宣布独孤御弑君之罪时,独孤御还未到达江东。周后以为独孤御会选择明哲保身,献上楚明宸的首级表明忠心,那么周后也会顺水推舟将所有罪行都推给楚晗玉……不但下毒弑君,还污蔑靖王挑拨大魏君臣关系,那么罪加一等的也不过是楚氏。她的本意是利用独孤御杀了楚明宸,让江夏王有更充足的理由称帝。若江夏王称帝,还能派独孤御出兵征讨。这两个立场完全势如水火的人绝不会联合。魏国就可以借此控制全部冉国领土。
然而,独孤御却没有杀楚明宸,反倒将他送到了江东,然后又北撤,竟然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针对的自然是周家,实际上是要与太子争夺皇位。他的反常将周后控制冉国的谋划全部打乱了。
周相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带着一丝感叹的说;“可能他只想为他父母报仇吧。虽然先帝已经宾天,他还是不愿听命现在的天子,哪怕胜算渺茫也要拼死一搏。”先帝的皇子还有燕王,只要燕王还在,靖王是没有机会继承皇位的。支撑这种孤注一掷的勇气的不是野心,而是仇恨。
这样想来他又认为靖王和三皇子都不足以畏惧。“我以为,现在最大的隐患不是靖王,而是燕王。虽然目前他还没有任何行动。”
周后冷然道,“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稳住突厥,你让周奕到北疆,一定要让左贤王尽快当上可汗。”
周相领悟,略微欠身,道;“是,臣明白。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先告退了。”周后点点头。他就站起身转身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