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轩,逸轩……”云玦抱着他,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她只要在大声一点,就能唤醒他,像过去一样,将她拥在怀里。
然而,不管她现在多么难过,怀中的人依然紧闭着双眼。
“他还没死。”一道淡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没有射中他的要害,他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而已。跟我回去,大王不会让他死。”
洛熙看着绝望的女孩,声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的叙述,可当他看到女孩氤氲的泪眼中再绽出火焰的时候,也不禁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云玦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鼻端,微弱的气息从指尖流过。她才将怀中的男子放下,又看着他被魏兵带上一辆马车。
然后,她转过身来到洛熙面前,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卑鄙!”
洛熙没有反抗,也没避开,生生挨下这一掌。头侧到一边,流出血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勾出如自嘲般的弧度。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有愤愤不平者冲上前要教训云玦,被洛熙喝斥主。他俊美的脸上出五道鲜明的红痕,眼底一片悲哀。
他明白,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她,不是因为她是大王心中所爱,也不是因为她不爱他……
云玦,别恨我。我的卑鄙不是因为你的不爱,而是,敌对的立场终究会将我们变成敌人。
……
云玦转过身,那一掌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掌心火辣辣的痛,心口也肆虐着炽热的疼痛。
她很洛熙吗?那个人只是听命行事,她甚至连恨独孤御的资格都没有。立场不同,不成王,则成寇。
洛熙说独孤御要逸轩活着,不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任由魏兵为她带上手铐脚镣,目不转睛望着那辆马车,心中一遍遍呼唤,逸轩,逸轩……
父皇和母后都不在了,世上唯一的风景,就只剩下了你。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半个时辰后,他们被带到了南城外的魏营。洛熙立即传太医为凌逸轩治伤。
如洛熙所说,凌逸轩身上的箭伤虽深,却不是要害,救治及时真的保住了性命,只是一直昏迷不醒。云玦一直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
一整天过去了,直到夜幕降临,凌逸轩依然没有苏醒。
也许昏迷中的他感受到了她的绝望,一旦他醒来,云玦便不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然而,只要他还活着,终究是会醒的。
黑暗中,云玦感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那里面蕴着的悲哀,穿透了朦胧的黑暗,射进她千穿百孔的心房。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貂裘。
昏迷的人已经醒了,修长的手指正抚摩着她的脸颊,抹去上面还未干涩的泪珠……
她做梦了,梦里依然守在逸轩身边,守着他们的绝望。
梦里的她希望逸轩早点醒来……
梦里的逸轩迟迟不醒……
梦里的她也感受到了他们的绝望,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梦醒后,她看着咫尺之内男子生动的脸,露出了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他们的眼睛里,都映着对方苍白的笑容。
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冷风灌了进来,有人似乎掀开了帐帘,又很快合上。
那个一直和他们待在一处的医官,表面上是照顾逸轩,实际上却是监督他们的。逸轩刚醒,他就忙不迭地出去报信了吧。
那一瞬间吹进的冷风穿过温暖的火炉,侵入她的身体,她轻咳了一声。凌逸轩将浑身发抖的她拥入怀中。
“你的伤……”云玦怕碰到他的伤口,轻轻睁开他的怀抱。
“我没事。”凌逸轩轻轻抚着她的长发,语气轻松的说,“只是皮外伤。”
“是啊,”她也轻松的笑了,“你可是大冉的战神,这点笑伤怎么会真正伤到你呢?”
还是太贪恋他的怀抱,她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小心翼翼靠在他的肩上,两个人的手十指相扣地紧握在一起。
过了一会,她突然笑着问;“逸轩,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轻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当然记得。”
“你说实话,当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
他当时救了她,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不但不道谢,还凶巴巴地让他跪下请安。
他却只是淡淡的说,“公主弄错了,我是御林军统领,不是奴才,见到公主也无需下跪。”
……
“不只是当时,是一直都很任性。”他纠正。
云玦娇憨的笑了笑,她开始是讨厌他的,反正每天都在宫中,后来一段时间,她以找他的麻烦为乐趣,直到听说他有一个关系亲密的小师妹,她心中的不满又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委屈。
她确定,她其实不但不讨厌他,而且还是非常非常喜欢。
于是她抛下女孩该有的矜持,主动向他表白。
御花园,阳光,蓝天,湖泊,回廊,殿宇,桃树,还有桃树下的秋千……
还有在荡秋千的忐忑不安的她。
这里是他救她的地方,也是她对他一见钟情的地方,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在这里对他表白。
可他怎么还不来啊?
哼!凌逸轩,你可以拒绝我,但你要是敢失约不来,本公主就让你好看!
眼睛一亮,远远的朝她走过来的人,不正是他吗?
“凌逸轩……”她心跳又快了几拍,直接从荡起的秋千上飞下来……然后‘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呜呜呜,好痛啊……
她用手肘支撑着,才避免了趴倒在地上的结果,不知道手肘和膝盖是不是蹭破了皮……还有还有,他该不会以为这是她的苦肉计吧,她只是太激动了,忘记了停下秋千。
男子很无奈的走到她身边,更无奈的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她顾不上身上的疼,呲牙咧嘴从地上跳起来,他立刻将手松开,与她划开界限。
“凌逸轩,我问你,你和那个叶翎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喜欢她,还是只当她是朋友?”一口气讲话说完,她看到他的脸上出现一丝诧异。
“微臣的私事不敢劳公主费心。”
她不满他这种恭敬却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的称呼。“别总是‘微臣’‘公主’的,你这个人怎么还记仇啊。”
“我的事与你无关。”他果然不再客气,说完就要走,。她连忙抓住他的手。
“怎么和我没关系,我我……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她不好意思看他,低头盯着被风吹落到褶裙上的一片桃花。“如果你不喜欢叶翎,能不能试着喜欢我呢?我也有很多优点的,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好。”
“公主,你再讨厌我,也不该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他似乎愣了一下,片刻后,声音在头顶低低响起,带着一丝无奈。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是认真的!”
他用那种十分惊讶,甚至带着困惑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在他看来,她不是在玩花样,就是脑子出了问题……
又于是乎她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用力的按了按,“你看,我没发烧吧。”
她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他无奈的看着她,两个人同时开口;
“公主——”
“告诉我,你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是只是觉得我不是认真的,只是在玩花样捉弄你?”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心里飞快数完十个数字,不等他开口就成火打劫的说,“不说我就当是第二种啦,你没有心上人,只是在怀疑我对你的话是不是真的。”
说完她飞快搂住他的脖子,飞快踮起脚仰起脸果断吻上他的唇……
“你说的对,我就算再想捉弄你,也不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拒绝,我就当成是你从了我了啊……不是不是,”这么直白地说太不淑女,“是你答应我了,是不是……呀,你的脸红了!其实你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
一路想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她呼吸着,咯咯地笑出声来,泪水夺眶而出。
大冉昔日的战神和他的公主都落入了敌人之手,走出这间营帐,又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们?
这时,又有风吹进来,有人掀帘而入,云玦靠在他的怀里,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容。
进来的魏兵行了一个礼后恭敬地说;“大王命卑职送公主回宫。”
“现在?”云玦下意识抓紧凌逸轩的手。
“是,现在。”魏兵口气生硬地说。
“逸轩,”她站起身,被他握紧的手,一寸寸从他的掌心中才抽出,却轻轻滑过男子俊美的脸。她依然看着他微笑,“我要走了,只要他们不害你,你就要好好吃药,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凌逸轩‘嗯’了一声,声音低哑,眼中盛着一片水光,映出女孩含笑的容颜。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云玦用力点头,“我会的,只要你好……”她的声音无力抑制地颤抖,“只要你好,我就会好……”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向门口。
凌逸轩艰难的走下床,当她走到门外再次转身的时候,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他硕长挺拔的身躯,溢满温柔的深瞳,还有薄唇浮出的微笑。
就像过去每一次告别一样。而当重新檐上的门帘遮住她纤弱的身影,没有她的大帐里,每一寸可以呼吸的空气依然弥漫着她的气息。
“玦儿……”
黑色的深眸中,终于涌出两行泪水,滑过他棱角刚毅的面庞。
马车穿过京城,驶向北城门外的斎宫。
车内塞满了兔毛,没有一丝冷风吹进车里,云玦却依然紧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马车停在斎宫门外。云玦脚步虚浮地走下马车,周围熟悉的静物映入眼帘,她一阵恍惚,突然朝相反的方向没命的跑去……
黑暗中她不辨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什么理智,什么思考,都被她远远抛在身后,她的大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逃,她一定要逃得远远的……
就算逃不出独孤御的魔掌,就算逃不出命运的枷锁,她也要逃。
脚下一滑,身子失去重心,她重重跌倒在雪地上。
钻心的痛从膝下传来,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她再也没有力气重新站起来,跪在雪地上呜咽着,终于哭出了声。
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没关系,膝盖好痛,心更痛,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哭的理由,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下,心痛的喘不过气的时候也不必再咬紧牙关用力掩饰了!
“玦儿……”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雪地上映出了一道修长的暗影。
一双手臂拦腰抱起,真真实实的怀抱,她闭上眼睛,知道裹住自己的不是噩梦,而是比噩梦更残酷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