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云玦被送回到紫盈宫,她乘坐的不是来时的软轿,而是皇帝的御用肩舆。
她成了皇帝新封的五品女官,负责草拟诏书,随皇帝出入朝堂。因为可以终日伴君王侧,她对朝政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皇帝正面临两个十分棘手的难题,围绕着同一件事——太子兵败,到底该由谁来负责?
正如云玦所料,东路军的惨败并没有威胁到独孤清的太子之位。皇帝想借此改立燕王为太子,激起几乎满朝哗然。
周相联合众朝臣为太子开脱。有人说太子出上战场,沙场经验自然不能和靖王比,魏国并不缺少堪当重任的将领,皇帝当初派太子出征就是太过草率。还有人说,冉国同样分兵两路抵抗,太子虽然败给了凌逸轩,却非一战即败,反而拖住了凌逸轩,让冉国的东路军无暇分身解京城之围,为靖王率领的西北路军争取了时间。更有人直言指出,燕王收复夏侯初的军队也并非是因为能征善战,兵不血刃不过是投机罢了,夏侯初开罪了靖王,才转而投靠燕王寻求保护,也让燕王有了可乘之机。如果真的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燕王的表现也许还不如太子……众臣一番唇枪舌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太子不但无,反而有功,即使不必嘉奖,但让他承担兵败的责任着实不能服众。
由于反对声浪太高,皇帝只得作罢,独孤清不但保住了太子之位,就连声望也没有受到损害。
更严重的是还要追究到太子兵败之事,独孤清身为全军唯一的幸存者,声称军队后防补给严重瘫痪,运到军营的粮草全是劣质,经军医检查里面甚至存在轻微的毒素,将士们吃了这样的粮草导致战斗力下降,这也是兵败的一个重要原因。独孤清的话不过是一面之词,胆经查明却真的找到了证据。负责粮草的官吏们纷纷下狱,此案覆盖面甚广,从地方官吏到朝廷命官,甚至牵连到了右丞相陆文忠。前右丞相几年前被独孤释杀死,接任的陆文忠是支持独孤释的人。若他倒台可能牵连到独孤释。不过调查没有找到陆丞相的犯罪证据,陆丞相保住了相位。那个兵部侍郎虽与此时没有直接关系,但因为曾受过犯案官员的贿赂而被革职流放。其余负责东路军粮草的官吏都被刺死或流放。独孤释没有受到牵连,相反因为立功得到了封赏,因为剑杀丞相被除去的亲王爵位也恢复了。
云玦对此只是感叹,朝堂上的权力之争真是无孔不入。真正的谎话至少也要有七、八成的真实,那些获罪官吏也许没有染指粮草,但也都干过贪赃枉法的事,没有一个人双手是干净的。最有可信度的伪证也有几分是真,才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独孤释看似没受到影响,但是暗中培植的势力却受到很大的损失。
她就是要借用魏国皇室的纷争,为明宸争取更多时间,为大冉争取更多利益。
所以在书房里,当皇帝问起她的想法的时候,她经过片刻适度的沉思,然后缓缓开口;“臣以为,那些只会有损殿下声誉的乌合之众不要也罢,燕王殿下需要的是像陆大人那样才德兼备人。”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朕也是此意,你认为谁是可造之材?”
“臣资历尚浅,只通过这件事看出来陆大人没有把柄落在他们的手里,应该是才德兼备之人。至于其他大臣,臣并不了解,故此不敢多言。”云玦如实答道,在心里说,他们都是你的臣子,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皇帝看着她,“朕要听你的想法。”
云玦垂下眼帘作沉思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片刻轻启樱唇,道;“臣实在看不出各位大臣的资质,不过,臣以为燕王现在最大的障碍不是太子,而是靖王。皇上一定知道我和太子被人劫持,路上又遇到埋伏的事。太子被劫持的时候燕王殿下刚好不在营区,这可以说是一箭双雕的计策,如果不是碰巧遇到燕王,太子殿下恐怕……”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省略的意思对方心知肚明。皇帝没有插入,她又继续说下去;“如果不是燕王及时出现,太子发生意外,燕王就是嫌疑最大的人,皇后势必会彻查到底,可万一真的查不出幕后主使者呢?皇后定会对燕王恨之入骨,那么,这场刺杀的最终受益者绝不是燕王。”
伏击他们的那些死士的确是独孤清派去的,含沙射影的针对的人就是独孤御。在他看来战功卓越,声名显赫的独孤御才是皇位最大的威胁,而不是功绩平平,母族势力薄弱的独孤释。
“你是幕后主使是靖王。”皇帝问她,口吻却只是简单的陈述,目光亦越加锐利,不动声色就能将人的灵魂洞穿。
云玦按下心内如惊涛般汹涌的慌乱,只让表情浮出适度的不安。
她避开皇帝的注视,低声强调道;“这只是臣的猜想。”
“继续说。”
命令在头顶响起,不带一丝波澜的淡然。
云玦微微抬头,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斟酌着说;“皇上可曾想过,靖王殿下手握重兵,要解除他的兵权绝非易事,更不能让他插入太子和燕王之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离京城越远越好……”
后面的话被独孤崛打断,“比如让他护送楚明宸到江南。”
云玦眼中有闪出适度的惊讶,随即苦笑道;“不敢隐瞒皇上,这就是臣要对皇上说的,靖王到了江东,皇上再理由让他暂时不要回到中原,这样他就不会成为燕王殿下的阻碍了。”
“此事朕会考虑。”皇帝眼中露出赞许,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脸上,突然微微一笑,眸光却沉下去,深沉中透着慑人的寒光,“其实,你是担心江夏王会在江东称帝,要牵制江夏王,才急着让朕将你皇兄派往江东。”
云玦面的微变,是,江南物产丰饶甚于中原,她不能保证这个江夏王堂兄能抵住皇位的****。何况江南没有被魏军染指,明宸更容易摆脱魏国的控制。
她从一开始就低估了独孤崛。不过,她悬着的心很快又放下了。盟友不就是在合作中寻找共同利益的互利互惠吗!
于是,她面色坦然的与对方对视,嫣然一笑,“我是冉国公主,我代表冉国,可冉国不也是大魏的吗?”
果然她的话引来了皇帝开怀大笑,“说得好,冉国是朕的,你也是朕的!”那张与独孤清相似的脸顿时阴霾散尽,竟然伸出一臂将云玦拥入怀中。
她的手紧握成拳,强行按下心内的反感,又听他问;“到底谁才是可造之材,朕还要听你的看法。”
“臣真的不知道谁是可造之材,但臣以为,能助燕王殿下登上太子之位的谋士并不在于人数的多少,而在于能力和对皇上的忠心,他要有足够的资质,可以再短时期内得到皇上的重用……”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依然挂在嘴边的笑变得意味深长,在她的声音里,皇帝眼中渐渐浮出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