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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爱非其道(12)


  这天,精神研究所实验室跟着言格学习的研究生们都很好奇,有个女的从天而降,一直围着他们淡漠如水不染尘埃的男神仙转。言格倒没受影响,淡定自若干自己的事,偶尔搭理她几句,多半置若罔闻。

  研究生们开始骚动,但因为言格的个性,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探寻,也不敢问甄意。

  甄意的想法很简单,崔菲说明天去自首。这么一来,好日子也没了,当然要趁最后的一天时光和言格一起。

  此刻,言格正在记录猴子进行药物治疗后的精神反应。甄意则托腮坐在旁边看。

  和之前一样,她兴致勃勃地观赏,他专心致志地做事,一室安静。偶尔有猴子吱吱叫,倒也清闲安逸。

  她看久了,觉得他长得真好,怎么看都好看。一时忍不住,借着最后的轻松心情调戏,开口:“言格,如果你是一只包子,我真想把你吃掉。”

  “……”典型的甄意语录:意思明显,直言不讳,不遮不掩,就是要让他直截了当地明白她的意思,丝毫不给误解的余地。

  言格背对着她,头也不回:“抱歉,我不是包子。”

  “这不妨碍我还是想把你吃掉。”甄意十分厚颜无耻,“在我眼里,你就是只包子,而我是小狗!”

  言格:“……”这样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事,还只有她干得出来。

  小狗兴致高昂:“唔,包子是什么馅儿的呢?豆沙包,奶黄包,叉烧包……能不能让我看看里面?”她的调情简直露骨。

  言格早习惯。和以往一样,不管暗示明示,他都淡定地不理;倒是笼子里几只猴子好奇地张望。甄意瘪瘪嘴,继续趴在桌子上看他。

  隔了十几秒,言格问:“想吃包子,是肚子饿了?”

  她一下来了精神:“你和我一起去?”

  他轻轻“嗯”了一声。说不一起,她也会跟着。

  出了门,言格问:“明天准备和崔菲去警署?”

  “嗯。”甄意看上去并不伤感。

  “如果她不去,你会举报?”

  “是。但那会很麻烦。没有证据,我被拖下水,可她或许安然无恙。好在给她时间,她终于做出正确决定。”甄意深吸一口气,“现在是最好的结果,一来她自首,比我举报好;二来,不用担心证据。她要是极力否认,案子就难调查了。”

  言格低眸凝视她坚定决然的侧脸,想起那晚在医院停车场,她想说什么却只说“我很开心”时的伤感和犹豫。和这件事不无关系。

  转过走廊,迎面走来小柯,礼貌地打招呼:“言老师,甄小姐。”

  言格微微颔首,甄意点点头,擦肩而过,走了一会儿,回头叫住:“小柯。”

  “等我一下,”甄意叮嘱言格,小跑到小柯身边,警惕地看了言格一眼,小声地说,“小柯,你们大家以后都要叫我师母。”

  小柯讶异地看向言格,后者面色平静,像是默认。绯闻终于坐实,得到独家消息的小柯开心地点头,负责任地承诺:“好。”

  “到时,我请所有人吃糖。”甄意微笑。过了明天,她有一段时间不能来这儿,先给言格打个标签,让那些漂亮的女研究生们望而却步。她转身,知道小柯看着,特意走到言格身边,揪住他的衣袖,温柔道:“走吧。”

  言格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对,想不出她又搞什么鬼。但他并没多好奇,也没有试图挣脱她的爪子,因为她绝对会整条手臂缠上来。

  走了没几步,甄意手机响了,电话里卞谦声音很平静,有些紧绷:“甄意,有个委托人点名要你打官司,给的委托费是宋依案的十倍。”

  “这么多?”甄意惊诧,但想起自身的事,准备拒绝,“老大,我……”

  “我知道你准备自首,但这个案子可以帮你搞清楚你爷爷的事,”卞谦说完,似有隐忧,问,“从今早到现在,你还没看新闻吧?”

  “没,怎么了?”

  “决定前,你先看一段视频。链接发你手机上了。”

  甄意松开言格的袖口,打开免提,点开链接。今早发布的视频,到现在已有上百万点击。

  闭路电视,黑白图像没声音。电梯出现故障,轿厢卡在楼层中间,三分之二的高度埋在墙里,另有三分之一接触外界。

  电梯里有个女人,试图爬出去,可电梯下沉太深,没踮脚物,几番努力都没用。

  外面泼进透明的液体,女人浑身湿透,指着外面疑似叫嚷咒骂。没过一会儿,外面再度泼进透明液体,女人几乎癫狂。

  甄意心惊肉跳,已有不好预感:“是恶作剧吧?”

  “很不幸。”卞谦说,“死的人你认识,戚氏私生女,齐妙。”

  一瞬间,脑子像被谁撕扯了一下,甄意莫名晕眩,手开始发抖。

  视频里,女人飞快躲开电梯门,缩去角落。与此同时,一团火焰落进电梯,轿厢内瞬间一片火海。烈火熊熊,火形的人影在狭窄的空间里扭曲乱窜。

  甄意脸色惨白,双腿发软,胸口像压了千钧巨石,喘不过气。多年前的记忆,洪水猛兽般涌上来将她包裹,她快窒息。

  啪,手机摔到地上。

  下一秒,她看见了言格,他紧握着她的手,眼神坚定,在说什么。可耳边太吵,轰鸣一片,她听不清。言格似乎在叫她深呼吸,她很努力,可她无法呼吸!

  满世界都是燃烧灰烬的味道,火光冲天,年轻的生命在惨叫,她被遗忘在最后的角落,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悲哀,绝望: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

  “甄意,看着我的眼睛,深呼吸。甄意……”言格紧紧握着她的手臂,可她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小脸煞白,满眼惊恐。在看到那段视频的时候,他就想阻止,可已来不及。

  无论他怎么唤她,她都听不见了。

  她浑身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像是陷入最深的梦魇,那惊惧如见了地狱的眼神让人心痛。

  可终有一瞬,她眼中的水光,缓缓地散开了。眼神变得安静而镇定,波澜不惊,非常陌生。“言格。”冷淡,傲然,不是甄意的声音,“你回来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凝视着她,唤了声:“甄意,看着我,我是言格。”她的目光瞬间呆滞,渐渐,晶莹的眼泪弥漫眼眶,水光一漾一漾,无声地,寂静地,揪人心。

  “言格,”她虚弱而委屈地喃喃,“你回来了?”

  他的心蓦地一痛,失而复得般把她收入怀中。

  片刻前,他再一次擅自使用催眠术;让她晕倒在他怀里……

  十六岁前,甄意遭遇过两次火灾,第一次,她以为爸爸妈妈会救她,但救她的,是姐姐;第二次,她以为言格会救她,但救她的,还是姐姐。

  有次妈妈做饭,中途遇到学生有事,撂下家里就走。小甄意肚子饿,爬上灶台翻东西,不小心打翻汤锅,她被开水烫伤,摔在地上哇哇大哭,丝毫不知火已熄灭,煤气却正嘶嘶外泄。

  但那次,奇迹般没起火。

  有一对把人家孩子当自家养,自家当狗养的父母,甄意的童年等于自娱自乐。

  长大一点,她在妈妈班上读书,小小的个子坐最后一排。她太调皮捣蛋,总溜去操场玩,妈妈用绳子把她的脚拴在桌子上,下课才解开。可妈妈下课总和学生谈心,忘了她。

  她坐在后门口,眼巴巴望着玩闹的同学们。有几次要尿尿,憋得满脸通红,憋不住弄得一教室的味道,受尽嘲笑。第一次大火就在那时,午休,孩子们全趴在桌上睡觉,不知怎么起了火。

  中午,整个学校在沉睡。甄意热醒来时,火势已控制不住。孩子们纷纷醒来,哭喊一片。甄意隔门近,想跑,可脚绑在桌上。她力气小,脚踝磨出了血,也拖不动连排的桌子。

  孩子们能跑的往外狂奔,被火势拦住的凄厉大哭,喊老师喊妈妈。

  他们的妈妈没有来,甄意的妈妈来了,还有爸爸。

  他们一遍遍冲进火场救孩子,却没看见后门的甄意。她伸着小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

  其实她的位置很安全,近门,离火远,其他孩子的生命更紧急。可她只是孩子,不懂比较分析,她害怕。

  但他们没看见她,或许以为她像平时一样溜去操场玩了。他们救出十七个孩子,爸爸成了“烈士”,妈妈重残自杀;电视报纸歌功颂德,号召广大教师职工学习这对教师夫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舍小家为大家的崇高精神。获救学生的父母带着孩子在灵前痛哭磕头,记者追问跪在灵前披麻戴孝的小甄意:“有这样英雄的爸爸妈妈,你骄傲吗?”

  她真的很怕火。可高中时,她又遇到一次。那时,甄意高二将近尾声,高三的言格临近毕业;高三学生们争分夺秒地学习,言格一如往常,下课的时间全陪她。甄意毫不担心,言格学习那么好,轻轻松松可以考K大哩!

  她开始爱学习,和他一起的时间,都让他教她解题。等他上大学了,她的高三得好好学习才能不空虚,才能考去离他最近的大学,在一个大学城里。

  高三的学长学姐各奔东西,她这留下的高二生比他们还伤感。每天趴在他们班的窗台上,看他们撕书折纸飞机,她难过死了。

  言格走了,她会想死他的。

  那个暑假,不知是不是和她同样怀念,言格每天都陪她,漫无目的地坐公交轧马路。偌大的深城,他们走遍大街小巷山林海湾。他没有参与班级的任何同学聚会,一次也没。

  有天傍晚,甄意吃着冰激凌,攥着言格的手在路边走,偶然遇到言格班上的同学。大家都热情,说有聚会邀请言格去,说聚会那么多次言格一次也没出现。

  言格不为所动;但几个和甄意熟识的男生撺掇:“甄意,一起玩儿嘛,以后我们上大学,不容易见到了!”甄意看言格,眼神期盼。他同意了。

  KTV里很吵,言格安静地坐在角落,很多女生邀请,他都拒绝;甄意也不唱歌,乖乖地坐在言格身边,让他给她剥荔枝吃。他剥荔枝的姿势真干净,不像她,总弄得手上全是汁水。

  中途,他出去接电话。她坐在原地,旁边几个女生恭喜安瑶,大意是她要去美国名校西北大学读书,很厉害。安瑶察觉到甄意的目光,关心地问她之后的打算。

  甄意说,她想好好读完高三,然后考去K城,和言格在一个城市。

  几个女生交换目光。“怎么了?”

  女生眼神怜悯,笑:“言格要去哈佛,你不知道?”

  甄意的心一下凉透。其他人也是惋惜可怜的模样。

  早该知道,对她来说已经遥不可及的K大根本就留不住他。

  甄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一个人偷偷躲在洗手间里抹眼泪,外面歌曲混杂,她的心荒凉无声。蹲在隔间里哭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整栋楼尖锐凄厉的火警,她惊得停了哭泣,想跑出去,门却拉不开了。

  很久很久,没人知道她在那个角落,也没人来找她。

  和她一起进KTV的人,在火灾爆发时,没一个想起她。言格,也没有来。

  甄意缓缓睁开眼睛,言格坐在她身旁,眉眼清秀,注视着她。

  此刻看到他,恍如隔世。

  那天,她困在烟雾火焰中,恐慌,绝望,可他没有出现。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很多天,都再没有出现。就这样不辞而别,连一句分手都没有。

  她不明白。

  分明前一秒,少年把胖嘟嘟的荔枝放在她手心,拿着手机出门时还回头看她;后一秒,就是八年后疏离的背影,说已不记得她。

  甄意不知自己怎么昏迷的,只知痛苦万分,无法自拔,却在一瞬间得到解脱,陷入安宁的梦境。她坐起身,揉揉太阳穴,把所有的情绪收进心里,没事般笑笑:“这几天熬夜,居然累晕掉,真丢脸。”

  “是吗?”

  甄意“嗯”一声,面对他,头一次无话可说,四处看看:“有人打我电话吗?”手机不在身边。

  “有。”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她,“静音了。”

  “谢谢。”她滑开,卞谦的未接来电,崔菲的一条短信:“不去了。”她反悔不自首了。

  “言格,我想多要一点时间,想接这个官司,当最后一次。或许不对,但我觉得这件事一定和艾小樱的死有关。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去警署。”

  “嗯。”

  甄意起身:“那我……出去打电话了。”

  言格点头,目送她离开。

  下午的阳光洒进来,他的侧脸笼进光线里,几乎透明。刚才让她睡着,其实很险。

  把昏迷的她抱进休息室,他忽然有很多事想问她,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她说的都会是真话。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凝视着沉睡的她,足足一刻钟,却最终什么也没问。

  他不确定在她的脑袋里,那段记忆是否清晰。

  说来奇怪,十二年前,她闯进他的生活,家里人把她的细枝末节调查得清清楚楚,但他不肯看,也不想看;八年前,他们分开后,他才开始关注她的过去。

  重逢那天,他撒谎了,其实从来就没忘记过。

  甄意走上走廊,给卞谦回电话。想想卞谦口中的巨额委托费,甄意已有猜想:“嫌疑人是戚勉?”

  “他已经被捕。”

  看来证据确凿。“好,我先给他办取保候审。”

  “你决定了?”卞谦不觉意外,可情绪上矛盾,“我知道你会答应,但有些担心,小意,你要想清楚。这案子非常恶劣,惨无人道。之前你代表唐裳,公众站在你这边;后来宋依杀害林子翼,但大家同情她,影迷怀念她。可这次……”

  甄意吸一口气,名声对她已是最后的光辉:“我明白。这个凶手太残忍,不管有任何理由都不值得同情。”

  “如果戚勉不是凶手,很好;如果他是,不管你能力如何,以后你在律师这一行都很难做下去。”

  本来就做不下去了啊!但,只要当律师一天,就……甄意想着言格的话:“制约我的不该是道德,而是制度。即使他是凶手,也有说话的权利。”

  收了电话,回头。言格站在门边,刚才的话,他都听到。“决定了?”

  “嗯。”甄意爽朗道,“医生不能挑病人,律师也不能挑委托人。”

  “说的真伟大。”他语气中竟有一丝不经意的柔和。

  “你不是这样?难道你会见死不救?”

  “看心情。”他淡淡道,完全没心理包袱。

  “心情?”她差点笑,“你还有心情?”

  言格看她:“是的,我也有心情,只不过没什么起伏。”

  “和我在一起,你心情好吗?”她真是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