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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伤无所依(8)


  “要挟你涨薪金。”甄意抱着手,十分势利,“你不配合我,这不说那也不说,随时变成定时炸弹制造漏洞,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帮你想办法。这种模式我很不爽。我不爽的时候就想烧钱。你想不对我坦诚,不受我约束,可以,代理费翻倍。”

  “你这是敲诈!”

  “敲诈是我的职业。”甄意跟她比瞪眼,“彼此彼此,都不是多推心置腹的人。”

  宋依噎得说不出话,思量之后:“好。翻倍。你以后不要问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成交。”甄意俯身把她手中的解约书夺回来,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合约递给她,“我把‘委托人必须对律师完全坦诚’那一条删除了。看完没问题就签字。”

  宋依利落地签了字。这时,安全门推开,宋依的经纪人来了,见了甄意,劈头问:“是甄律师?”“是。”“听说你很厉害,可为什么现在警察处处在走访依依身边的人?那人渣死了调查依依干什么?记者也乱说,这么下去我们依依的形象怎么办?”

  “我正在和宋小姐谈。”

  “你收了钱就好好办事,要是把我们依依的名声搞臭了,你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以后谁敢找你做律师?”他语气温柔,句句带刺。

  “是。”甄意漫不经心应着,对这种人,她向来懒得理。

  经纪人看宋依:“依依,XTV请你去做节目。”

  “不想去。”宋依面无表情,“他们的问题霸道又咄咄逼人,不喜欢。”

  “可收视率高啊。”

  “那要看我有多在乎它那收视率。”她用了甄意的句式。

  “XTV最近在追公安对你走访的事,我们要缓和关系,别闹太僵。”

  “我真的不喜欢。”她别过头,神色落寞。

  “哪有什么事都如意?”经纪人哄。

  “……好。”

  “真乖。”经纪人美滋滋地拍她的肩,“依依,调整心态。不是常说吗,生活就像被强奸,不能反抗就享受吧。”宋依脸色陡然变得极其难看。甄意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那笑里带了太多的嘲讽。经纪人听出来了:“笑什么?”“没笑你,笑这句话。”

  “怎么,有意见?”他趾高气扬地皱眉。

  看他这姿态,甄意也不想收势:“这话很神奇,能瞬间把说话的人变得低级恶心,龌龊粗鄙。”

  “你出口成脏!”经纪人勃然大怒。

  “谁嘴脏。什么叫不能反抗就享受?一个男人该是多龌龊没教养才说得出这种话?真够狂妄自大,”甄意冷笑,“潜意识里为所谓男人的雄风扬扬自得?被雄性激素控制头脑,屈服于动物本能的东西,以为力量代表征服就算了,还敢大言不惭以施恩者的姿态说带给女人享受?作用和黄瓜差不多的家伙,也不想想自己从哪里钻出来的!”

  经纪人惊愕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哪句不对你反驳。啊,友情提示,别轻易和律师争论,小心让你掉一层皮。”

  经纪人憋得脸红如猪肝。

  宋依神色复杂地看着甄意,后者下楼,走几步回头:“对了,经纪人先生,好多男人以为他们给女人快乐,是施与者;可其实很多女人假装高潮保护着男人可怜的自尊心。回去记得问问你老婆。男人真有能力让女人享受?”她头也不回,走到下一层却看见言格……

  他神色淡淡,她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甄意毫不尴尬,迎上去:“喜欢我的演讲吗?”

  “不感兴趣。”他转身往下走。

  甄意追上去:“我好像贬了男人的能力。抱歉,或许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力低下。”

  “不是或许,是必然。”他没有较劲或不服气的意思,纯粹只是概率学上的逻辑严谨。

  甄意知道,但故意曲解,笑开:“必然?你想证明吗?来吧!”她张开双臂。

  言格停下,双唇紧抿,长长的睫毛垂下又抬起,盯着她:“甄意,你知不知羞?”

  “就是这句话,哈哈。”她开心大笑,“好久没听到,真是怀恋。”

  “……”他默默前行,甄意不玩笑了:“好了好了,说正事,找我什么事?”

  “甄教授的病情确定了。”

  “病情?”甄意惊诧,“上次不是常规体检?”

  “你忙碌太久,没注意到你爷爷记忆力开始衰退了?”

  难怪一辈子不爽约的爷爷,那天明明和言格约好却跑去医院。再想想近几个月的点点滴滴,甄意心跳全乱,不敢相信,“你是说老年痴呆……”“初期,正在治疗。不用太担心。”

  甄意百感交集,望着他清秀的背影,心里一片温暖:“谢谢。”

  “以后多关心老人。”这是他的回应。又问:“你私下在调查林子翼被杀案?”

  “是。”“一起吧。”“为什么?”“警方在怀疑吴哲,我想确认。”

  Ecstasy毗邻酒吧区。到了晚上,灯红酒绿五光十色,路上到处香车美女,空气里全是靡靡之音。不到夏天,风景已火辣得让人发热。

  甄意立在路边,不太自在,倒不是说她是什么乖乖的纯情女子,只是……她侧头望一眼身旁的言格,白衣白裤,清心寡欲的模样,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不像有的男人。有人装作君子,他不是,他自身淡然犹不自知。脸庞和眼神都纯净通透,哪儿都看不出一丝浮躁或不轨。沾了尘世的女子见了都会自惭形秽,任他气质卓绝貌美如花,也不敢轻易靠近。真像往妓院里扔了一个耳根清净的老僧。

  甄意瘪瘪嘴。她和会所的店长约好了在门外等候。她抱着手,眼珠一转,坏主意就来了,问言格:“过会儿你要进去吗?”

  “你以为我专程给你当司机?”

  “不是。”甄意轻轻笑,很坏,“这里的女人很开放,搭讪送酒啊,用舞姿拦住你啊,怕你应付不过来。”言格不作声,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在思索。

  甄意偷笑:“唔,看来,你没来过私人酒吧。”沉默。

  “难怪你不知道。”甄意更加故弄玄虚,“这里的人都是约炮的,超级饥渴呢。有时还办性爱派对。你想想,没点儿特色能吸引林子翼?你看看你……”她有如百花楼的妈妈桑,肆无忌惮把他上上下下扫一遍,“绝对A货。一进去,啧啧,跟进女儿国一样,《西游记》看过吧,人人都想扑上来咬你一口。”说完伸出猫爪,做了个“嗷”咬人的姿势。

  “……”言格的脸灰了一度,“真是你说的这样,你怎么敢进去?”

  “嘁,”甄意昂起下巴,“什么男人到了我这儿,不是死路一条?”

  言格:“……”

  正说着,店长到了,是个挺精神的年轻人,叫索磊,他下车就微笑:“抱歉,堵车了。”

  甄意道:“是我们麻烦你了。”

  “不麻烦,警察都来三四回了。”

  索磊带他们进去,穿过长长的幽暗的霓虹走廊,前边传来音乐声。言格走在最后头,眼见要进大厅,突然拉了甄意的手臂一下。

  甄意回头,诧异:“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彩灯的缘故,他白皙的脸微红,声音很低:“刚才你说的,都是假的吧?”

  甄意怔愣一秒,反应过来,哈哈轻笑:“言格,你还是那么可爱,我喜欢死你了。”

  “……”

  灯光暧昧幽暗,客人三三两两坐在吧台小桌或卡座里喝酒低语,气氛十分安逸。舞池里有人跳舞,但此时正播放着轻缓的音乐,并不激烈。

  从大厅边角的小楼梯上去二层是包厢区。一路上只有两个摄像头,且角度不正,如司瑰说的有死角,靠近墙壁走就能躲过。甄意问:“这摄像头角度不够广吧。”

  “我们这儿是高级私人酒吧,来的都是明星富人,安摄像头是应付检查,很多时候不开。”

  甄意看一下手表,晚上十点半,二楼却没人影,包厢上门牌灯是熄的,表明没人。四处看看,刚才他们走来的方向是唯一的出口,走廊尽头是紧闭的安全门。

  “那个门可以通过吗?”

  “不可以,虽然是安全走道,但为了防盗,常年锁着。”

  “你怎么知道案发那天没人从那道门经过?”

  “钥匙在我家,正对门口有个小监视器,别说案发那天,这几个月都没人影。”

  “这些包厢到了晚上也没人来?”

  “外面有卡座,已经很私密。特地上包厢反而引人遐想。要真想干什么,直接去酒店。明星们来这儿就是想体验酒吧的氛围,躲在包厢里无趣。”

  “那你觉得林子翼为什么会来楼上呢?”

  索磊挠头:“谁要是找我谈什么事儿,我可能会过来,上面安静。”

  “我也这么想。”甄意笑笑,推开出事的房间门。取证和清理工作早做完,但房里似乎仍有淡淡的血腥味。

  “是谁发现的死者?”

  “打扫厕所的阿姨。她吓死了,我也吓得够呛,以前什么场景没见过,但这个真的太吓人了。”索磊抖了一下,“他的下身看着真是……”

  “蛋疼吧?”

  “呃,是挺……咳咳。真疼。”

  “估计疼得挺扯蛋的。”

  “……”

  店长招架不来,求助地看言格,后者却很淡定:“相信我,她已经低调了。”

  “凶器是你们这儿的?”甄意问。

  “包厢配备的水果刀,款式普通,超市就能买到。插在他的胸口没带走。”

  “血迹是怎样?”

  “床上都是血,林子翼被脱的衣服上也是,可其他地方很干净。”

  “干净?”甄意边思考边自言自语,“因为凶手用他的衣服保护自己不被利器伤到,也不被血溅到。”

  索磊惊讶:“你怎么知道?”

  “显而易见啊,用布料包着,还可以捣乱警方的血迹分析。是个很聪明的家伙呢。”

  安安静静。

  甄意回头:“看什么?”

  “听着怪怪的,你好像懂很多。”

  “哈哈,因为如果我杀人,也会这么仔细啊!”

  “不要这么说,很吓人。”索磊搓搓手,“律师在这方面都这么厉害吗?”

  “看上去不像,但我是刑侦犯罪学科班出身。”

  店长说:“这么鬼马,倒真是不像。”

  言格听言看向甄意。彼时她正检查窗户防盗网的螺丝钉,脑袋几乎贴到窗台上。映着外边树丛里的投影灯,她的脸白得像瓷,一双灵动的眼睛满是专注,像装着黑夜,很深邃。小而挺的鼻子旁边,窗纱一角因鼻息而轻轻翻飞。

  不像吗?他倒不觉得。

  她总是嘻哈鬼马,脱线无厘头,可一旦对某件事上了心,她必能倾注常人不会投入的热情和专注,把生活过得像拼命一样。恋爱像拼命般疯狂,工作像拼命般坚强。

  这样燃烧热情的人,往往,无往不胜。

  曾经被这样的她追到手,是他赚了。

  甄意看了一圈,基本了解,谢过店长,一出房门却愣住。

  走廊对面挂了一幅画,女孩从高高的楼上坠落,姿态优美像在飞翔。画框裱了层玻璃,上面有层薄薄的影子,映着甄意吃惊的眼神和她空空的墙壁、门洞,和门上黑色的数字31。

  莫名诡异。吴哲的梦只是梦吗?

  言格也看见了,他听甄意描述过和吴哲的对话,所以见到此景,也微微蹙眉:“要么吴哲来过这里,要么凶手接触过吴哲。”

  下楼到大厅,索磊挺客气的,说:“别急着走。我这儿没别的,给你们调杯鸡尾酒吧。”

  “行,黑杰克。”

  “独特。”小伙子噙着笑,果汁冰块咖啡酒,驾轻就熟地调和。

  甄意坐上高脚凳,问言格,“你呢?”

  “开车。”

  “度数很低的,像果汁。”

  “不要。”

  “就会说不要。”甄意轻轻瘪嘴。少年时在深城,“不要”是他最常对她说的话。现在听到,有微微的时光错乱之感。

  她托着腮看索磊调酒,言格的目光却落在他背后的酒架上:“存酒的客人多吗?”

  “一小部分。”

  “林子翼呢?”

  “存了,警察取了一点去化验,剩的在那儿。”他回头拿下巴指了指架子上一瓶金酒。

  因为言格的细致观察,甄意有了新想法,林子翼的酒也是关键点。她歪头看言格,意味深长地微笑,言格依旧淡静,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她想了想,拿脚蹭他的腿,斜过身子凑近他,故意在他耳朵边上吹气:“你好厉害。”

  面对她疑似的挑逗,言格没作声。

  甄意自娱自乐,笑嘻嘻坐规矩了,一边喝酒一边琢磨:

  一,凶手不能从窗子逃走,案发后还在会所;

  二,警察取走林子翼的存酒化验,说明尸检出他体内有药物;为什么下药,泄愤的话难道不是死者清醒时更好?林子翼是夜店常客,警惕性不会低,凶手怎么接近并下药?

  看来,凶手聪明、谨慎、冷静,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在侦查学上应首先考虑有前科的。

  甄意歪头思索着,忽听见言格清凉的嗓音:“有一点说不通。”

  “什么?”甄意在思考,一扭头,眼睛里光彩照人,直勾勾盯着言格。

  他不太适应,别过头去:“看得出凶手是精心策划,蓄谋已久。可杀人凶器,水果刀和剃须刀片都是酒吧里临时找的,不奇怪吗?”

  甄意一愣,来不及想,电话响了,是宋依。

  声音很急:“甄律师,警察抓我到警署了。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没有杀人!”

  甄意去到警署时,外面堵满媒体,一见到她,全一窝蜂围堵上去。

  “警方发现了关键证据,宋依真的是凶手吗?”“是否和唐裳案有关?”

  即使是深夜,甄意也戴着墨镜围巾和遮阳帽,衣领竖得高高的,飞快挤过人群。之前的几个月已足够让她厌恶记者。

  会面室里,宋依低着头,情绪很低落,没了平日或虚情假意或颐指气使的样子,一见到甄意就带了哭腔:“甄律师……”

  “我都知道了。”甄意叹了口气,“宋依,你隐瞒太多了。你说你没进过案发房间,可警方在窗帘上发现了你的头发。这对你非常不利。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声音很低。

  “我有时间等你。”甄意放缓声音,“你要记住,只有你说真话,我才能真正地帮到你。”

  宋依撑住额头,良久才开口:“对不起,是我变态。我恨林子翼这种强奸犯,所以我跑进作案现场,你不知道,看他死得那么惨,我心里有多痛快。”说到此处,她的嘴角浮出一抹狠烈的笑。

  “我明白。”甄意沉吟半刻,“现在我需要你说一下你测谎失控的原因。警方会调查到,我不希望再次措手不及。”

  白炽灯下,宋依脸色苍白得可怕:“甄律师,我让你为难了吧?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我只想替你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