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市火车站月台前，一列高铁缓缓停下。春天拂晓空气里弥漫的寒气围拢过来，下车的乘客禁不住跺跺脚，竖起衣领，再迈步前行。
月台边缘，似乎有人过早地下了车。是一男一女，看上去并不急着出站，反而盯着列车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苏夜感到迷惑。
“灵犀，到底怎么回事？”苏夜沉吟道，“你确定？这是我干的？”
“对。”灵犀点头。
“超能力觉醒啊……这还真是个惊喜。”苏夜的目光停留在列车车厢上部，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这回，有点儿意思了。”
灵犀嗤笑：“这也算本领？真是丢了苏家的脸。”
“嗯？”
“苏家人觉醒的能力，一向都是力量型的。你这个，真小家子气。”
“力气大有什么用？”
“打铁喽。”
“这才叫没前途好不好？”苏夜嘴角一抽。
“记住，你是白领。”
“新学的？”苏夜再次表示敬佩，然后叹了口气：“有什么用？力量——或者说暴力，永远是最直接也最有威胁的，否则咱们今天会这么惨？否则苏家几千年来会这么惨？”
灵犀没说话。良久，她哼了一声：“不会永远这样！”
“这先放一边，有件事更重要。”苏夜说。
“嗯？”
“出逃计划失败。咱们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就在这一天，G639次列车例行检修时，发现故障，必须更换车厢，以致暂时停运，并抽调其他列车补缺。
故障报告书中的描述为：车厢外侧上部，高于车窗15厘米处，车体变形。原因未知。
但在检修人员之间，却有匪夷所思的流言传播：其实，那一节原本平滑的车厢上多了一个凹凸有致的把手！
——把手本身没什么特别，铝合金材的，跟普通汽车副驾驶窗口上方的把手形状差不太多，抬手一攥，还挺得劲。
可除了印度人，谁需要这种挂在火车外面的把手？
这种设计纯粹有病！
那为什么之前没查出来？为什么还能顺顺当当地出了厂还若无其事地跑了好几年？且不说质检员了，大家伙儿的眼都瞎了？
另有传说，公安局专门来了人，从那个古怪的把手上提取了指纹。有个吊着膀子的年轻刑警当场失态，破口大骂。
出站检票不严，苏夜从双肩包里拿出帽子、口罩戴好，与灵犀轻易混了出来。两人从歪七扭八地乱闯揽客的出租车和无数街旁叫卖的早点摊中间穿过，拐进一条长而潮湿的狭窄巷子，这才松了口气。
“咝……”苏夜轻轻晃动肩膀，疼得直吸气。他紧攥把手扒车，高铁行驶太快，一松手怕就是个死，能一路坚持下来，已是不大不小的奇迹；他觉得胳膊都要断了。
而且叫江河一拳砸得不轻，肩胛骨好像裂开一样剧痛，肿起一个大包。这会儿，痛楚仿佛一齐找上门来，苏夜冷汗如雨。
“忍着吧。”灵犀说：“以后再找他算账。”
“没关系，我不是觉醒了么？这点儿伤，很快就好了。”苏夜冷静地分析着，“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再想办法……”
“真是什么都不懂。”灵犀用一副看菜鸟的眼神瞅着他，“之前你受伤好得快，是因为刚刚觉醒，身体要跟灵犀锤同步共鸣——说白了，是我帮的你！”
“……那现在呢？”
灵犀重复之前那句话：“忍着吧。”
值得庆幸的是，苏夜并没把所有现金都放在旅行箱里，手机也还好好的。SIM卡他贴身收藏。
然而仍是没有什么用。
苏夜知道，首当其冲要解决的，是身份问题。算来算去，这才过了一天而已，没有合法证件，在当今社会怎样寸步难行，他已深有体会。
“先得去买点儿东西……我需要大量的红花油。”苏夜叹道，“还有你，还是得变回灵犀锤。”
灵犀出奇的没有反对。
我还需要一个旅行箱。灵犀锤锤柄太长，塞不进双肩包里。苏夜琢磨道。好在离火车站不远，小问题容易解决。
“苏夜！这箱子什么味道！”灵犀在苏夜脑海里质问。
这是一只印有“世界名牌”的俗艳贴纸但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标识的大号旅行箱。地摊货，散发着刺鼻的工业制品味道。但苏夜已经没钱了。
他拍了拍箱子，同情的说：“忍着吧。”
接下来，苏夜打算先找个黑网吧猫一天，睡觉，养足精神，到晚上，再去市郊的别墅区碰碰运气——肯定有空着没人的，躲两天，养养伤再说。至于私闯民宅违不违法，还有万一别墅主人回来撞上了怎么办……
我都“袭警杀人”了，心虚什么？苏夜表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细节了。
想到就做。但在那之前，苏夜先给汪诗贝拨了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苏夜短暂地陷入了迷惘。仍旧联系不到汪诗贝。这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跟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系，事实上，在父母去世之后，苏夜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紧密联系就是那个女孩。现在，苏夜遭遇挫折，每往前迈一步，似乎都会撞上一堵墙，而与此同时，汪诗贝不见了。
难道她也出了事？
苏夜不敢想。些许的自怜自哀瞬时消亡，恐惧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在一个刹那里就把他吞没了。小巷里民宅破居低矮的砖墙、砖缝里鲜绿狰狞的苔痕、地面阴暗处积聚的污水的反光……仿佛都是凶兆，汹汹然地逼上来，压得他眼前发黑。在这个春天的黎明，苏夜感受到森森的鬼气。
突然，手机抖动一下。
有短信进来。
苏夜大喜若狂，低头望去。手机屏幕显示：“苏夜，我是陈卓。请回电。”
陈土豪还惦记着他的百炼钢八面如意汉剑哪？苏夜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反手去抠手机后盖，打算取出SIM卡。
无意间，他瞥了一眼通知栏上亮着的绿色小灯，便去察看通知短信，“来电宝”说，昨夜他有一百六十六个未接电话。最近的一个，是五分钟前打来的。
真吓人。
苏夜一个个地看过去，都是陈卓。
他准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苏夜心想。有钱人的想法果然古怪，他要是真的知道了什么，难道不该躲着我吗？
苏夜取下SIM卡，想了想，又塞回去，盯着手机屏幕看。没过一分钟，铃声响起。
“喂。”苏夜接了电话。
“苏夜！”手机那头传来陈卓又惊又喜的声音，“你总算接我电话了！”
“有事？”
“这话该我说，你没事吧？昨天晚上，警察来我家了。”
“你犯的案子发了？”
陈卓大约是愣住了，过了几秒说：“不错，你还开得出玩笑。警察找我是问你的事。问我跟你熟不熟，接触过几次……”
“我跟你不熟。”
“我也这么说的。”陈卓笑了笑：“但他们还问了些别的。”
苏夜静静听着。
“问我觉不觉得你有什么反社会倾向，或是暴力倾向——说实话我没听懂。你知道，滨江市这一阵有点儿乱，风声鹤唳，来我家的那几个警察都面色不善。”
“嗯。”
“所以——你是不是牵扯进什么大事儿里去了？”
“陈老板，你旁边没坐着警察吗？”
苏夜挂了电话。
手机嗡响。苏夜不接。
紧接着，来了信息：
“没有。”
然后手机铃声固执地再次响起来。苏夜按下“接听”键。
“苏夜，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
“没法信。”苏夜叹了口气：“这两天的事儿……弄的我连自己都信不过了。”
“我能理解。”陈卓说：“但我真跟警察没关系。他们说你袭警杀人，你给我交个底，到底是不是？你只要说一声‘不是’，这事儿，我去想想办法。”
“好啊。陈老板，那你也跟我交个实底。”苏夜幽幽地问，“就是最近这大半年，你没完没了的，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呢？”
“确实有事相求。我从没打算要瞒，只不过交浅言深，不好多说。现在你落难了，我乐意帮个忙，那我的事儿，想来你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
陈卓说的很直接，带着让人信服的味道。苏夜无声地苦笑起来。
“陈先生，你不怕么？”
“我这双眼睛，没看错过人。”
“你没见过我。”
“你在哪儿？我这就开车过去见你。”
“火车站旁边，毛家胡同。你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