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坐在台阶上。
有那么一瞬,汪诗贝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这个人不是陈卓,而是另外一个人。
她认识的那个陈卓,无时无刻都镇定自若,永远保持清爽整洁,甚至有些洁癖。在日本,那样狼狈的逃亡下,依旧保持着光鲜。
但此刻,他却像一个跋涉了许久的疲惫旅人,对台阶上尘土视而不见,只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脚。
陈卓掏出一根烟,慢慢点上。青烟袅袅,淹没了他的脸。
“你会抽烟?”汪诗贝下意识问。
“刚学会的,没几天。”陈卓说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开始讲述自己和青霜的故事。
故事很长,但又很短。尽管陈卓想要讲述,却依旧选择了最简单的词汇和句子。但汪诗贝却从这平淡的话语中,听出了最为深刻的悲痛。
——但更多的是愤怒和恐惧。
“所以你杀了那么多人,所以你陷害苏夜,所以你……”汪诗贝说不下去了。她紧紧抿着嘴唇。
她感到了愤怒,也感到了恐惧。就是这样,眼前这个人,就是一个该被她痛恨、被她恐惧的凶手与阴谋家。
但——这些情绪并没有汪诗贝以为的那样强烈。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汪诗贝大声说:“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抓我的吗?为什么要说这些!”
“本来不想说的。”陈卓摇摇头,把烟轻轻掐灭,“也许压力太大,想找个人倾诉吧?也许只是单纯想告诉你,我对杀人本身没兴趣,也许——”
“找一个猎物倾诉吗?”汪诗贝冷笑,“抱歉,我没有这个义务——你想忏悔可以去教堂。”
“我不想忏悔。”陈卓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光,“如果修复青霜需要杀更多的人,我还会去做。无论是谁……都可以杀。”
“你……”汪诗贝被他的目光吓住了。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喃喃的说:“你……简直疯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陈卓笑了笑。
“这样做是不对的!”
“什么是对?”陈卓看着她,“对我来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青霜,那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
陈卓的目光平静,但汪诗贝却从中读出了疯狂。那种坚定的,一往无前,无可动摇的疯狂。
恐惧在汪诗贝体内蔓延。这种感觉,之前因同情而被压抑,此刻却疯狂的爆发出来。她下意识抱紧双肩,觉得浑身发冷。
“阿青……也同意你……这样做吗?”她声音干涩的问。
“呵呵。”陈卓笑了笑,“你不了解器灵……她会赞成我的任何决定。”话到此处,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走吧。”他说。
汪诗贝没有抗拒。她知道这毫无意义。她也明白了陈卓的用意,就像苏夜当时担忧的那样,陈卓打算用自己去要挟苏夜。
为了修复青霜,陈卓可以做任何事。他已经毫无退路。
“不要伤害苏夜。”汪诗贝低声说。
“我也不想。”陈卓怔忡片刻,喃喃说:“我真的不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片公寓。汪诗贝最后回眸,看了一眼这个呆了不过几天的新家。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自己再也回不到这里了。
陈卓的车就停在路边,一辆索纳塔,大概是他临时偷的。上车的时候,汪诗贝问了陈卓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那天送你回家,我在你身上粘了一个追踪器。”陈卓说。
汪诗贝叹了口气。
公寓中。
苏夜用手机反复拨打汪诗贝的电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越来越沉。基本可以断定,汪诗贝出事了。
苏夜强行让自己冷静。他捏住自己手,制止了这种强迫症一般拨打电话的行为。现在,他需要的是等待。
等一个电话。陈卓的,或者是松平诚的。
陈卓的可能性最大,但松平诚也必须考虑。他不知道汪诗贝落在哪个人手中会更好,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这个问题。
半个小时后,苏夜的手机响起来。上面的来电显示:汪诗贝。
苏夜惊喜万分。看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也许她只是忘了接电话,也许她那边信号不好,也许手机正在充电……
他兴冲冲接通电话:“喂!贝贝吗?”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但苏夜的心顿时凉了下来,他知道,那不是汪诗贝的声音。
“苏夜,你好。”片刻后,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陈卓!”苏夜脑袋嗡嗡乱响。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竭力镇定,声音却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最好把汪诗贝放了,否则——”
“否则什么?”陈卓笑着,“不给我修青霜剑?但你本来也不肯给我修,不是吗?你能用什么来要挟我?”
苏夜说不出话。确实,他没有任何要挟陈卓的方法,反而是自己的弱点握在陈卓手上。
“你不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吗?”他咬着牙。
“为了青霜,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陈卓的吼声传来。过了片刻,他的声音平静下去,“所以,用卑鄙形容我,有些轻描淡写了。”
苏夜沉默片刻,开口:“说吧。你的要求。”
“给我修剑。”
“我根本没有把握!”苏夜急促的说:“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得等我,至少五年!现在的话——”
“阿青等不了!”陈卓怒吼一声。听筒里传来喘息声。过了片刻,他低声说:“苏夜,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为了救汪诗贝,阿青本可以等到的……她本可以——”
“是我的错?”苏夜下意识反驳,“如果不是你陷害我,我就自己去日本了,根本不用你!”
“凭你?”陈卓冷笑,“你对付的了松平诚?”
“就算死,起码死得堂堂正正!”
“让汪诗贝和你一起死?”
苏夜顿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陈卓疲惫的声音传来:“呵呵……我们居然在争吵这个。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真是幼稚啊……”
是啊,全无意义。事件纠葛,就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因果的头绪。现在,已经不是谁对谁错,谁欠谁更多的问题了。
陈卓是杀人凶手,他要用死者的血修复青霜剑!只这一条,就足以让陈卓的一切说辞变得无力。
片刻的迷茫,陈卓的声音变得果决而冷厉起来:“苏夜。帮我修青霜剑,之后我会放了汪诗贝。”
“如果……修不好呢?”
“我会杀了她,还有你。”
“陈卓!”苏夜怒道:“你还不明白吗?本来就修不好!就算我竭尽全力,也根本修不好!”
“我怎么知道你竭尽全力了?”陈卓阴冷的说。
“你——”
信任,只在一念之间。它无比坚实,又是那样的脆弱。青霜和汪诗贝,在两人心中都重如山岳,轻易就将那座名叫信任的桥梁压垮。
“我想到一个办法。”良久,陈卓说:“你把苏家的秘籍交给我。”
“不可能!”
“拿到秘籍,我就能知道你是否尽了力。我也是个锻造师,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我说了不可能!”
“呵呵……苏夜,你要认清形势。”陈卓意味深长的笑着,然后说:“放心,汪诗贝在我这里挺好的。过些天我会再联系你。”
对面挂了机。苏夜呆呆的看着黑下去的屏幕,久久没有动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