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曾经看过一出歌剧。
是《猫》还是《图兰朵》,抑或《蝴蝶夫人》——更可能的是,以上都不是。并不怎么好看,冗长拖沓,怪声怪调,这就是苏夜的评价。
但不知为什么,他清晰的记住了里面一句对白:你从没得到过爱情,奢谈什么失去!
苏夜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句平淡的台词能让自己记这么久。但此时此刻,他有了一种明悟:或许,这是他对情感的渴望。
苏夜没朋友,一直没觉得什么。但他没留意到,早有一种渴望被压抑在心底。陈卓唤醒了它,茁壮了它,又……亲手摧毁了它。
友情。苏夜刚刚明白,就已经失去了。
“陈卓。”苏夜的声音低下去,重复了之前的话:“我们之间,完了。”
陈卓盯着他。青霜在手,微微颤动。如果杀掉苏夜可以解决问题,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去做——可惜事实恰恰相反。
“无论如何……”陈卓的声音有些嘶哑,“你都不肯给我修剑了是吗?”
“无论如何。”
“青霜是无辜的!”陈卓嘶吼着,眼神烁烁,好像一匹受伤的狼。
“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女人呢?岂不更无辜?”
陈卓闭上眼睛,缓缓吐气:“看来,我们谈不通。”
“谈不通。”苏夜自嘲的笑笑,“我早该知道这个结果,可偏偏想自我欺骗……灵犀!”
他喝了一声。
陡然,灵犀化作一团金色光辉,从冰封中解脱出来。光芒盘绕在苏夜手中,形成一柄金灿灿的锤子,繁花似锦的锁链火焰般飘动。
一股力量涌来,在苏夜和心锤灵犀之间反复奔涌。咔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冰层簌簌而落。
苏夜恢复了自由。
他盯着陈卓,双眼仿佛要喷出火。但陈卓就像一座冰山,阴冷的气息弥散出来,就算百年地火也无法消融。
苏夜突然收回了手中的锤子。一转身,向外走去。陈卓就这么看着他,没有阻拦,似乎也不打算阻拦。
距离大门口还有一步,陈卓突然叫道:“等等!”
苏夜毫不吃惊。他慢慢转过身,露出讥笑:“和想的一样——再不叫住我,我就出去了。”
“到这时候,你还在耍嘴皮子?想激怒我?”陈卓的眼中冒出杀气,冷冷的问:“你想死吗?”
“有人说过,要保护我十年来着。”
“够了!”陈卓打断他,胸膛微微起伏,“把我的承诺当成讽刺我的武器吗?苏夜!我真是错了,妄图和你交朋友……那些善意,只是纵容了你的傲慢——”
“闭嘴!”苏夜倏然抬头,“你从没想过和我交朋友。一切都是计谋,都是利用……朋友?你不配谈论这两个字。”
并不是这样。陈卓在心底说。至少不全是。但这毫无意义,事实就是事实。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永远是结果。
“无所谓。”陈卓摇摇头。他把金边眼镜摘下来擦了擦,重新戴回去。随着这个动作,那些愤恨、激动、患得患失……所有情绪都被埋葬。
眼前,只留下一个冷得像冰山一样男子。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苏夜叹息着,自嘲的笑。“隐藏在阳光下的真实。这样的你,才会做出那种凶残的事情。”
并不是。陈卓心里回答。他持着青霜剑,森然的剑锋对准了苏夜的胸膛。语言没有意义,唯有行动。
苏夜盯着陈卓的手。心锤灵犀已经擎起。他让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控制在每秒六十下——御灵师的最佳状态。
这还是陈卓的教导。想到这个,苏夜的心跳微微紊乱。
这是一个微小的失误,但对于经验丰富的御灵师来说,足以成为致命的漏洞。可陈卓并未趁机出手。或许不需要,或许还想确认些什么。
苏夜恢复了镇定。他和灵犀无声的沟通。力量在人与器之间传导、共鸣。他还能用出一次“乾坤倒转”,之后便无力再战。
也许毫无意义,但苏夜必须去做。
——陡然,他举起了灵犀锤!
陈卓微微露出惊异的神色。陡然侧身,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擦着面颊掠过,在身后的墙壁上炸开,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弹坑!
风压如刀。一抹鲜血从陈卓面颊上淌下来。他盯着锻造师的窗口。目光所及,隐约是一座不高的山岗,生满了乱枝残柏。
“狙击手。”陈卓低声说。
直到此时,低沉的枪声才隐隐从极远处追上来,仿佛是低沉的雷鸣。
“这就是你的后手?警察?还是天工会?”陈卓移步,将自己隐藏在枪手的视野之外。他看着苏夜,但苏夜的脸色同样惊讶。
“难道不是你?”陈卓有些疑惑。
“我猜到了。”片刻后,苏夜慢慢说:“我猜到他们会跟踪我。你说这是我的后手,并没错。”
“但你很吃惊?”
“我没想到他们会想直接要了你的命……”苏夜顿了顿,摇摇头,“我应该想得到。你太危险,早该死了。”
陈卓并没有反驳。他看向大门,如同预料那般,锻造室的大门被陡然推开,五把突击步枪把黑洞洞的枪口探进来,后面跟着全副武装的特警。
陈卓面无表情。这个阵容对付不了自己。但他非常确定,自己要面对的,绝对不只是这些人。
也许是更多的枪械,也许是天工会的高手。更有可能……两者都是。
“苏夜。”陈卓看着苏夜,似乎这里只有苏夜一个人。他摇摇头:“没有结束。一切都在继续。”
陈卓转过身,向着锻造室深处走去,那里有一扇侧门。陈卓推开,身影消失了。
自始至终,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扣动扳机。
不知过了多久,静默的室内突然恢复了生机。枪口垂下,和金属腰带碰撞,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特警们都在喘气,刚才的凝重让他们忘记了呼吸。
苏夜看着这些人。然后,他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哐啷哐啷声。根本不用去看,除了坐轮椅的江河以外,不可能有别人。
“我感觉被你小子利用了,我真是……”江河的声音比人先到。特警们让开,收队,把声音的主人显露出来。
那个古怪的器灵张先生,推着轮椅进了房间。江河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一些,但依旧行动不便。
“利用?”苏夜看他。
“你明知道我们会跟着对吧?”江河说,“我开始以为你真当自己是关公,打算来个单刀赴会。后来才明白,感情是狐假虎威啊!”
“你们可以不管。”苏夜淡淡的说。
江河张了张嘴,被噎得不善。他很奇怪的瞅着苏夜,满脸不可思议:“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苏夜没说话。
“你绝对是有病!”江河怒气冲冲地说:“我揭穿了陈卓的真面目!我苦口婆心的劝你!我还带人救了你!你……你这什么态度?”
“心情不好。”苏夜面无表情。
“懂了。”江河点点头,瞅着他,“心里特难受,特愧疚吧?”
“为什么?”
江河张大嘴巴,对这个苏夜的反问感到震惊。他咬牙问:“十六条人命!十六条!要不是你——”
“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苏夜倏然盯着他。
江河愣了一下。他在心中盘算,发现这个说法似乎并不成立。没有苏夜,陈卓依旧会这么干,搞不好干得更加肆无忌惮。
“但……你总该有点儿同情心吧?”江河不甘心,换了个角度指责,“太冷漠了吧!”
苏夜没回答。就这么怔怔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良久,良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