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的手抚上石棺，感到寒凉。
石棺光秃秃的，没有雕花，这不合常理。古人讲究“事死如事生”，在棺木上极尽心思，务要做到虫蚁不食、阴寒不侵，以令尸首“百年不坏”——当然这基本是做不到的。但是，至少也要琢磨花式、嵌刻上几个“寿”字。
君不见当代的骨灰盒，好些不也都弄得花里胡哨的吗？
秦始皇一生功过难言，不过，据史书所载，考察他的行止，或多或少，有好大喜功的面目。
这具石棺，像是与秦始皇的秉性不符。
——里头是谁？
苏夜想不通。他的手指摸到石棺的缝隙：棺盖是平放上去的，极其厚重，足有上千斤，但苏夜早就不是普通人了，多费点儿力气，总是能掀开的。
好奇心会害死猫，还有盗墓贼。苏夜在心中默念。他往周围看了看，石壁上嵌有长明灯，与墓室正门相对，左右各四。
灯为铜制，铜盏里有半满的液体。但灯是灭的。
苏夜取出打火机。他想过去点燃一盏，可是刚一迈步，蓦地墓室中“噗噗”连响，刹那间，灯火通明！
长明灯点着了！
这一下来得太突兀，苏夜攥紧了灵曦锤，差一点儿就抡起来砸过去——总算是及时反应过来，脱手轻轻一掷，灵曦现身出来。
“还真是长明灯啊。”苏夜道。现在，他也想起来了，《史记》上写了：秦始皇陵“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在这石穴里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做过功课，知道所谓“长明灯”自燃的机关，应该就是被外人进入墓穴时带入的新鲜空气：古人用来吓唬盗墓贼的。
灵曦轻哼了一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有点儿奇怪。”苏夜顾左右而言他了，“灵曦，咱们进来，差不多也大半天了，可是，拐来拐去，就碰上好多怪物……我怎么觉得，这儿可不太像是皇陵——我都没看见兵马俑。”
“别装傻。我们还在外围。我猜，离地宫都还远着哪。”灵曦正色道，“你不会以为，秦始皇陵就只占了这么点儿地方？”
“好歹看见一口棺材。”苏夜讪讪地道。
灵曦望定了苏夜，没再说话。
苏夜的心思很正。他进秦始皇陵，就是找空白器灵来的，如果能再找到些失传的先秦锻造术，自是更好。
在完成这两个目的之前，他其实没有多大兴趣掺和九卿可能正在进行之中的阴谋行动。
当然，既是身在天工会——哪怕半是被逼入会，苏夜也不至于吃里扒外，真的撞上了，就做该做的，起码要对得起那份……
苏夜忽然发现：天工会好像并没给他发工资。
好吧，总有那么一份人情在。
可是现在不是跟他们失散了嘛，岂不正好趁机搜寻一二？苏夜暗暗琢磨。他想得清楚：九卿这一回至少出动了两位“四天王”级别的高手，必是有备而来，行动规模不小。所以早晚必会撞上，到时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也没工夫搜寻其他。
所以就算灵曦对盗墓这件事还是有抵触，那也顾不上了。
“灵曦，”苏夜犹豫片刻，道“我要开棺。”
“……你是御灵师。”灵曦挥了挥手，“开吧，反正我管不了你。”
“灵曦，”苏夜轻叹道，“抱歉了。”
“你开啊！”灵曦叫道。一边赌气似的转过身去。内心深处，灵曦十分矛盾。她觉得苏夜要将汪诗贝铸成器灵的念头实在称不上高明：这个世上公平得紧，你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掉其他一些东西。
能量守恒。时运亦然。
但是，灵曦不能制止苏夜。她必须提供帮助——无论是出于她器灵的身份，还是因为她对苏夜的情感。
而苏夜，未尝不知道灵曦的想法，但他——只想再见到汪诗贝。
除此之外，一切的一切，都是后话。再怎么高昂的代价，也是后话。
苏夜双手较力，推向石棺。
棺盖不动。
“好沉！”苏夜晃晃脑袋，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坟起，再度发力！他耳中听到“啪嗒”、“啪嗒”的怪异声响，石棺棺盖，缓缓前移。
“苏夜，小心！”灵曦一个箭步纵来，一脚踹到棺盖前端，双手却揽住苏夜肩膀，往后拉他。
苏夜与灵曦默契已极，他趁灵曦一踹，猛地发力！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重逾千斤的棺盖侧翻于地，激起满室烟尘。
同时，苏夜借力，随着灵曦，倒跃回墓室入口。
室内尘雾升腾，两人抬眼望去，都不由得讶异出声。
“水银！”苏夜惊呼道。接着，迅速摘下腰上挂的防毒面具，戴好了。
硕大的石棺里，盛放的不是千年未朽的尸骨，也不是狰狞凶恶的怪物，甚至都不是什么陷阱机关，而是满满当当的水银！
苏夜推动棺盖时听到的“啪嗒”声，是水银滴落到地。
然而，棺盖一开，石棺中的水银竟然喷薄而出！仿佛棺材里封印着一头庞然巨物，终于得以脱身！
银白色的液珠四溅，迅速压下墓室里的烟尘，刺鼻的气味蔓延开来。
水银的溪涧在墓穴的地面奔流，起先极细，如丝，如弦，渐渐汇集，如同绸缎，接着，不过是眨眼之间，地面就铺展开来一片亮丽的汪洋！
有毒。
无论是谁，既然偷入秦始皇陵，对水银的防备一定会做到最好：秦始皇陵以水银为江河大海的传说实在深入人心。苏夜也是，除了防毒面具，包括靴子、内衣，都是天工会的特别定制，衬着防护层。
更何况，水银是金属。
恰恰是苏夜的菜。
“幸亏来之前练过了。”透过防毒面具，苏夜的声音略微有点儿闷，他举起手来，向前虚推。
——就像摩西分开红海。
衬着墓室中闪烁的长明灯的灯光，满地平平铺展的水银闪烁着莫名的光焰，像是有生命的活物。
水银向两侧分开。露出可容两人并肩走过的石板路径。
有些许水银沁到了墙面上，高不到半尺，却因反射灯光而将这间墓室染成一片亮银色！
“棺材里有东西。”灵曦道。
“是兵器！”苏夜远远地望见半只剑柄，又惊又喜，快步上前。灵曦微一犹豫，一晃身，抢到苏夜身前，先到了石棺边上。
“咦？”灵曦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物，身子一震，发出惊呼。
苏夜也看到了石棺里的东西。
他的惊骇，比灵曦更甚。他甚至没能站稳，蹬蹬蹬地连退三步，身子一歪，又踉踉跄跄地跌出去，双脚都踩进了水银里。
他又退了几步，脊背重重地撞到墓穴的石壁上，发出“咚”的一响。
可他的眼睛却钉死了石棺——硕大的石棺里干干净净，已经没有一滴水银，但却虚悬着一口剑。
“宇宙锋！”苏夜不敢置信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