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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大地发生了变化。

  随着命锤灵曦散发的光辉,土壤变成灰白一片。无穷细小的金属元素被剥离,它们重新组合,化作一根根强劲的钢梁。

  大地的蠕动停止了。就像一只张开大嘴的鳄鱼,却有一根棍子卡在口中,怎么也无法并拢。苏夜就在这张“嘴”里,他并未停歇,无形的磁场散开,引动金属狂潮。

  砰!

  洛阳铲戳破了苏夜身前的金属墙壁,寒光闪动,朝着胸前刺来。仓促聚集的合金,根本无法和器灵抗衡。但,这本在苏夜的预料之中。

  王东伸展着手臂。他有足够的经验和技巧,可以在洛阳铲刺穿对方皮肤之前停下。这也意味着,自己获胜,而苏夜不得不遵守诺言。

  可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臂有些不够长。洛阳铲停在苏夜胸前一寸,无法递出。他向前迈步,却惊讶的发现,平素指挥自如的土壤,竟然冷漠以对。

  “怎么!”

  王东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他四边八方的土壤已经换成了冰冷的金属。金属围绕着他,禁锢着他,让王东无法移动半分。

  刷的一声,王东把洛阳铲抽回来,沿着身体一扫。一阵清脆的声音,金属层被切成碎渣,银粉一样散落在地。他重新感受到了大地的脉动,然后看到苏夜似笑非笑的表情。王东突然醒悟:三招已过。

  王东叹了口气,洛阳铲散发出光辉,大地向上升起。转眼间,两人重新出现在地面上,黑风已经散尽,天光正好。

  “根据约定,我输了。”王东说。

  没等苏夜说话,江河顿时急了:“王头儿!你不是放水了吧?”

  “我大招都用了,放什么水?”王东苦笑,“这小子的技能有点儿克我……托大了。想拿下他,起码得四招吧?哎,其实就差那么一点……”

  “你确定?”苏夜问。

  “你尽力了,我看得出来。”王东说。

  “尽力和拼命是两回事。”

  “也有道理。”王东点点头,然后不满地说:“你非要跟一个老头子争这个干吗?年轻人啊,就是太气盛了,一点都不知道尊老。”

  “不是气盛,是事实。”苏夜说,“先认清自己,再认清别人。这样一步步走得才踏实。”

  王东看了他片刻,问:“走那么踏实干吗用?”

  “我想走得远一点。”苏夜说。

  王东略感诧异。他像不认识一样,上下打量苏夜一番。点点头说:“你赢了,资料给你。”回到车上,拿出了一只银色的手提箱,递了过来。

  苏夜有些意外,看来王东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他拿过手提箱,“谢谢。”

  “是你赢得的。”王东摆摆手。

  如蓝重新跳出来,她盯着同样现形的灵曦,撇嘴说:“姐姐!苏家传来传去,就剩这么个人啦!不怎么样嘛!”

  “比老头儿强吧?”灵曦回答。

  “我就喜欢!怎么了?”

  “哦,我没那么重口味,还是喜欢年轻一点的。”

  两个器灵大眼瞪小眼,背后的两位御灵师已经颇为尴尬。如蓝是口无遮拦,灵曦则是被带到了沟里,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话有多暧昧。

  “咳咳!”王东咳嗽一声,“如蓝,咱们走吧。”

  苏夜朝灵曦点点头。没说话,但也是走的意思。灵曦朝如蓝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王东和如蓝上了车。江河琢磨了一下,干脆也上去了。然后探头问:“打算去哪儿,送你们。”

  “不用,附近转转。”苏夜说。

  汽车发动,向前行驶。突然,如蓝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对苏夜叫嚷:“姓苏的!你给我好好活着!不然挖你的坟!”

  苏夜一愣。汽车已经绝尘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灵曦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久久出神。

  “她挺关心你。”苏夜说。

  苏夜明白如蓝的意思——如果自己死了,灵曦就要被封印入黑暗中。他是苏家最后的血脉,灵曦行走在阳光下的唯一希望。

  “她是我朋友。”灵曦回答。

  苏夜的神色郑重起来。朋友这个词,没怎么在灵曦口中出现过。她诞生的早,作用特殊,与很多器灵都有过交集。但那等多是交情,不叫朋友。

  如蓝是灵曦亲口承认的,第一个朋友。

  “但你们看上去僵。”苏夜说:“要不知道,还以为是仇人呢。”

  “险些反目成仇来着。”灵曦笑了笑,眼神飘忽,似乎在想着什么。

  苏夜看着她,用沉默陪伴。

  “想听么?”灵曦突然说:“我和她的故事?”

  “你愿意说的话,我很想听。”苏夜说。

  灵曦理了理头发,思绪沉下去。那些因为如蓝的出现,重新翻卷上来的回忆并不舒服。她似乎重新看到了崖山,看到了鲜血染红的岩石,溃散的士兵在呼喊,战舰倾覆,苏家以及南宋朝廷最后的挣扎……

  灵曦随苏家赶到崖山的时候,其实大势已去。这一点,朝廷知道,苏家人知道,每个人都知道。

  但他们无处可去,就如南宋朝廷一般,苏家人也是忽必烈谋求的对象——他们带着器灵锻造最后的秘密。

  在崖山,灵曦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官员、有士兵、难民……每个人都面带绝望,仿佛他们并不打算抵抗,只是聚在一起抱团取暖。

  事实也是如此。南宋丢失了几乎所有国土,最后的勇气已经被蒙古人的铁蹄碾碎。

  就这样,灵曦跟着一群绝望的人,每天都干着麻木的事情——修补器灵。

  崖山汇聚了南宋最后的精华,御灵师的密度令人瞠目。但和席卷神州的蒙古人相比,这个数字不值一提。他们掌握着更多的御灵师,以高官厚禄为诱惑,让他们转过身来与自己的同胞厮杀。

  当时,战局已经到了白热化。每天都有器灵破损,灵曦记得自己一直呆在锻造房里,每天就是修修修——

  只是偶尔,会有一个小姑娘找自己聊天。她就是如蓝。同样是器灵,同样不用上战场,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挖掘地道,壕沟,土笼,反正怎么能阻碍敌人的脚步就怎么来。

  麻木疲惫的工作,最容易让人开放心灵。灵曦和如蓝都需要倾诉。就这样,两人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再后来,如蓝似乎有什么事情,突然消失了好几天。再见面时,小姑娘一身是土,手里捧着几件器灵,笑嘻嘻地说:姐姐!你瞧瞧,还能用不?

  灵曦很纳闷,就问从哪里来的。如蓝大咧咧回答:偷坟掘墓呗!

  灵曦不太记得自己当时说的什么话了。反正是很生气。其实她并没有道德洁癖,甚至有时候对人命都很漠视——大多器灵都这个样子。但她很不能接受的,就是打扰死者的安眠。器灵都无法沉睡,只能半死半活的耗着。推己及人,灵曦觉得应该对死者尊重。

  但如蓝不这么想。死就死了,一把骨头架子还尊重个什么?好东西藏在墓穴里,简直是暴殄天物,不如拿出来废物利用一番。

  总之,当时发生了严重争吵。谁也说不服谁。一对好友在根本理念上对峙,如果再吵下去,结果就是反目成仇。

  也就是在那一天,蒙古人袭营。灵曦和如蓝都陷入了无休止的战斗。南宋的最后抵抗终于崩溃,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跳了海。她还记得那时候,如蓝的主人被杀死,如蓝被拉入黑暗中。

  最后一刻,如蓝转向自己,深深的看了一眼。

  那是对友情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