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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每一件事都有开端。近的,远的,还有不近不远的。变化从不是骤然袭来,它踮着脚尖,贴在每一个人的背后,润物细无声,当你的脖颈被它的呼吸激起轻微的鸡皮疙瘩,回头与它对视,就会发现:总是为时已晚。

  关于秦始皇陵的事,从苏夜的角度看,开端是在二十天前。虽然事实上要更早,早得多,甚至需要引入并不常用的时间单位——也就是说:千年——但他一向固执。

  二十天前是个晴天。

  西安城南门左拐,由湘子庙街转到福德巷,一溜茶馆。时近正午,天好,晒得舒服,满满当当的人。

  “叮咚居”以水成名,门口摆了一座六米多高的假山,雕得跟骊山相仿,东、西绣岭之间,石瓮谷瀑布飞流直下,急水如云,蔚为大观。时时刻刻,都惹得路人驻足,观望赞叹。

  里头亮堂,窗明几净,摆二十几张茶桌,一桌配四只春凳。看上去简陋,可在西安这地界儿,论的是年头。这桌、这凳,最年轻的也有八十岁——到现在照样用,极扎实。

  苏夜坐在窗边,泡着一大壶碧螺春,茶色淡,入口却浓香,有一片散叶随心事在净白的粗瓷碗里沉落。

  他是个好看的青年,眉目清秀细致,微瘦,却不单薄,把弄瓷碗的手指尤其纤长、灵动,简直像女孩子的。市街的茶馆是闹中取静的地方,苏夜很安静,就像一滴水。

  “想什么呢?”对面那人问道。

  苏夜微抬眼皮,淡淡地道:“察言观色不是基本功吗,张警官?”

  “是你的话,直接问会比较快。”张铁挺别扭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续道,“再说,这跟工作无关,我是自己过来旅游的。”

  “单身狗。”苏夜打出一记暴击。

  “你才……”张铁正要反唇相讥,却住了口,肩膀一塌,没了脾气。

  苏夜的爱人去世了。

  半年前,张铁还是滨江市海西区公安分局的一名普通刑警,因“滨江杀人狂”一案与苏夜相识,被卷入御灵师的世界。最终,案子破了,张铁也立功受赏,被调入滨江市市局刑警大队,任一组副组长。

  但是,苏夜的爱人——在最后那一刻,汪诗贝与苏夜终于在一起了,但也只有那一刻而已。

  汪诗贝是那个案子的最后一个无辜受害者。

  张铁对苏夜心怀歉疚。

  “你家的器灵呢?”张铁岔开话题。

  “灵曦在北院门吃羊肉馅酸汤水饺。”苏夜道,“她最近迷上那个了。而且那边人比这里还多,她喜欢热闹。”

  “器灵大概都喜欢热闹。”像是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事,张铁直摇脑袋。

  “张先生?”

  “没错。”张铁叹道,“他不是会算命吗?还挺准的。从……从那以后,刘局、张局都有点儿五迷三道,动不动就想找他算一卦……局里就我跟他熟。最近半年,我在滨江算命圈里混得成了不大不小的名人。”

  “也挺好。”苏夜失笑,“对了,上次我替你出了口气——江河带一群人找我,我打折他一条腿。”

  “我知道。”

  苏夜愣了一下,温润的表情蓦地变得有些冷。

  “别这么看着我——”张铁无奈地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道,“江河求到我那儿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到半夜……没错,他一直都在骂你。反正我本来休假就要过来,就顺便给你带个话儿……”

  “你觉得我会改变主意?”

  “至少江河没有坏心。而且……在我看来,你光躲着也不是办法。”张铁正色道,“托你的福,我的保密权限提高了,还真好好接触了一下天工会的人和事……苏夜,你得承认,御灵师跟常人确实不一样。”

  “啊哈。”苏夜哼了一声。

  “你听我说完。”张铁续道,“据我所知,御灵师或多或少都有点儿不正常,是吧?有调查说,正常人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有潜在的心理问题……那到你们御灵师这儿,我看是百分之百。”

  “谁家做的调查这么缺德?”苏夜气乐了。

  “就是个意思,你领会精神。”张铁道,“我是说,天工会给御灵师提供了一个能够找到同类、并且正常交流的场所;能够让你们去释放压力,不至于憋出毛病来。我觉得这很了不起。”

  “姓张的,继续说。”苏夜眯起了眼。

  “我是警察。我不希望有一天我来找你,身上还要带着手铐。”张铁坦然道,“这半年,你搬了六次家,换了四个城市,我很担心你。”

  “我搬了六次家,也没能躲开麻烦啊。”苏夜冷然道,“更别说手铐,那些九卿啊天工会啊,一个个恨不得把我砍了。要不然你行行好,直接崩了我就算完!”

  “苏夜。”张铁叫道,声音低沉、温和。

  苏夜垂下眼睛。“再过三天,就是贝贝的忌日。我不想再谈这个。”顿了顿,又道,“跟谁都不想谈。”

  张铁默然。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苏夜陡峭的表面下,那颗心斑驳有伤。想要治愈那伤,单靠时间是不够的。

  可是堂堂的张警官也不过是只单身狗而已。

  “总之,往前看吧。”张铁把头扭向窗外,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

  “我谢谢你了。”苏夜报以同样的态度。他随张铁的目光望着窗外,市街繁华,人流如织,苏夜流露出迷惘的眼神。

  “苏夜,你有什么打算?”

  “活着。”

  两人无声而坐,似有心似无心。茶馆里多的是心境相似的人——有的寂寞,有的不知寂寞;有的求闹,有的求闹中的静。

  有的上门要账。

  “苏夜!”一个清脆的声音断喝,紧跟着,又有两个字迸出,“死来!”

  寒光一闪,厉风扑面!

  苏夜只觉头上一栗,急忙一缩腰,屁股下沉,脚往上蹬,手往下按,倒翻一个筋斗出去——稀里哗啦地撞翻了身后的两张茶桌。

  再抬头,他看见了刀。

  刀光如惊龙,直直劈向苏夜顶门!

  同时传来张铁的呼喝声:“住手!我是警察!”

  有什么用啊……苏夜在心里挖苦了一句,反手上举——在跌出去的同时,他就攥住了一条春凳的凳腿。

  春凳上头,喀嚓一响,刀卡住了。

  苏夜把狠狠春凳一拧!说时迟、那时快,躬身箭步,一记肘击就打了出去!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来得及确认对手,但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拔刀的,绝非好人!

  打了再说!

  对手道:“哎哟!”然后通通通地退了三步,刀也丢了。

  与此同时,又有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叫道:“不、不对!守!守!住手!”

  苏夜本来正要趁胜追击,却愣住了。

  这声音他认得。

  说话的人啪嗒啪嗒走进茶馆——她穿着木屐。身上是嫩黄色的和服,腰间扎鲜红带饰。她年纪不大,十四五岁模样,梳西瓜头,刘海垂下来挡住眼眉,小脸板着,极严肃,眼神冰冷冷的。

  女孩单手托着一只大号纸碗,热气腾腾——纸碗上写着三个大字:老孙家。

  羊肉泡馍。

  是她!苏夜莫名地吸了口气,脸色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