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渡边健太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一阵羞愧涌上心头。我怎么会向人要吃的?
突如其来的精神头儿倒是让他认了出来:对面并不是什么濒死时的幻觉,而是确确实实的一个大活人。
也是来自杀的吗?
同行?
不,他不像是要自杀的——我也不要自杀!我要活着!渡边健太蓦然发现自己好像摆脱了数年来盘旋于心间并最终已经付诸实施的的念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生命的气息好像不怎么美好似的,有奇怪的味道。腥气?不,不是……那是什么?渡边健太心想。
然后,他听到对面的人开口说话。
“抱歉……歉。”苏夜道,“我没带吃的……的的!”说着,苏夜晃动脖子,发出一声吼叫:“啊!”
渡边健太吓了一跳。
苏夜在与某种不明事物搏斗。红雨从天而降——从不死树疯长的树冠上降落,雨滴同样渗进了他的体内。
异物感。
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蠢蠢欲动。不只是表皮,还有真皮、皮下组织、肌肉、血管、骨头……更加深沉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它们钻了进来,想要宣告占领,却无法停留,只得拼命活动,让苏夜产生超乎想象的奇异感受。
就像有一万只蚂蚁由体内啮咬,往四面八方!
“啊!”苏夜嘶吼起来。随即,他迫不得已,手扶膝盖,大口呕吐。
灵曦锤滑落。
“苏夜!”光芒闪动,灵曦现身出来,扶住苏夜,急急喊道,“怎么了?”
“别……”苏夜强忍浑身上下内外无尽的烦恶,胡乱地挥手,“这雨……不对头!你……要小心!”
红雨仍在下着。
仿佛锈迹似的雨点落到灵曦身上。灵曦抬头看看,骂了一声:“这是什么鬼……鬼?”接着,她脸色骇然,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她同样被影响了!
“你……看他!”苏夜一把攥住灵曦的手腕,提醒她观察渡边健太的模样。
“怎么了?”渡边健太闷声闷气地问道。苏夜与灵曦的目光叫他别扭极了,他们就好像是在看一只被汽车碾过的流浪犬似的……
“苏夜,运转你的灵力!”苏夜脑海里忽然响起汪诗贝的声音,“还有灵曦,你们先进来!”
身为器灵:“铁册天书”,汪诗贝除了配合苏夜操控金属的异能、变化为各种兵刃、防具,还有独特的用场。
她能够提供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在其中设下演武场,并模拟幻化出不同对手,供苏夜特训。到了现在,她与苏夜的契合度突飞猛进,独立空间也被开发出了更多实用的功能。
——苏夜与灵曦手拉着手,进入汪诗贝的独立空间。
这里是滨江苏夜的家。
……至少,是被装扮成这副模样。
客厅空旷,墙上挂着各式兵器,都出自苏夜之手;锻造室内,炉火通红,墙角矮几上摆着金丝楠木的架子,上面放着一柄……
“喂!”灵曦气道,“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汪诗贝含笑反问。
“那是什么东西!”灵曦站在小院里,指着锻造室墙角矮几金丝楠木架上摆着的灵曦锤,气得耸起鼻子。
“你确定要我接着你的话茬儿走?”汪诗贝心情不错,就差哼小曲儿了。
“你……”灵曦气鼓鼓的,不过倒是没忘正事,岔开话题,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是在猜,这雨,是徐福的……”汪诗贝脸色一整,飞快地道,可说到一半,她也不太确定起来,喃喃自问道,“……是他的血?”
“徐福说,他是无血之灵。”苏夜沉声道,“不过,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他体内无血,也有他身为器灵……身为御灵师的……本源能量!”
“一直以来,他的计划就是,把所有的人类都转化成器灵!”灵曦也想明白了,“我之前还在猜他会采用什么方法——原来竟是这样!”
“是不死树!”汪诗贝抢着说道,“不死树中蕴涵着极其庞大的生发之力,可以支撑整个昆仑运转好几千年!可是现在,徐福把不死树的能量一股脑儿全都催发出来,我想,恐怕树冠很快就能覆盖富士山所在的整个静冈县,甚至……直逼东京!”
“这真是……”汪诗贝说着说着,张大了嘴巴,直接愣住了,过了一阵,情不自禁地惊叹道,“天才的想法!”
“……不仅如此。”苏夜已经全想明白了,语气变得苦涩,“还有八咫镜。那面镜子是增幅器……”
“苏夜!”灵曦一激灵,急匆匆地问道,“你是说……”
苏夜点了点头。
三人相顾骇然。
——徐福,你好大的手笔!
然而徐福此刻,实在是不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诚如苏夜、汪诗贝、灵曦所说,他苦心积虑筹谋千年的大计划正在进行当中——但顺利与否,则另当别论。
徐福要做的事是这样的:以不死树蕴涵的生发之力为基,再以自身无血之灵的本源能量催化,藉此行云布雨,便可以点石成金!即是说,在不死树树冠笼罩之下、被血雨波及的那些人——那些浑浑噩噩、蠢笨如猪的凡人——将要得到一个机会:
成为器灵。
自此万古长存。
就像昆仑里那些人一样——说到昆仑,太也小家子气了!分明握着不死树,却只能勉强维持一个苟延残喘,守住那一亩三分地,过了那么多个千年,竟还是不敢越出雷池一步!
徐福却可以令不死树在一日之内走过荣枯。
“不知乘月几人归呐……”徐福一手抚在不死树上,喃喃地道,“也罢,也罢……”
至于这一场计划完成之时,超过七十亿的地球人口究竟还能剩下多少——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或者……只能剩下微不足道的、甚至不能够勉强构成一个种群的微妙的数字——徐福从来没有在乎过。
他只是想做这件事,然后就去做了。
然而中间出了变故。
首先,时间——时机,不对。
木行始于寅,这场仪式原本应在凌晨三时启动。在那之前,还须焚香沐浴,诚心祭告天地——天地无情,但不可不禀知,这是礼。
但是宇多田无关心突然自爆,竟然导致富士山喷火!这样一来,“仙山”瀛洲与现实中的日本之间的界限被打破,徐福不得不提前引动计划,将不死树种下,把这一场兼顾了灭世与创世的血雨激发出来。
这固然是当机立断,但却过于仓促。
以林晨玉为首的天工会中人,正在日本各地大肆招摇,刨地三尺似的找九卿的麻烦,这下有了目标,那就一定会一哄而来。
徐福早已在富士山周围布置了严密的防线,可是,拦得住天工会,却未必能拦得下林晨玉。
偏偏,徐福一时还腾不出手。
他动弹不得。
如果不是仪式提前,徐福还可以设法剥离自身部分本源能量,事先注入不死树中,以换取些许自由活动的余地;现在,他却只好困守树下,干瞪着眼,做一个守株待兔的愚人。
若是他离开了,或是将黏在树干上的那只手松上一松,这场血雨就会暂停——确切地说,到时候,空中飘落的雨丝里,就没了徐福的本源能量,只含有不死树的精华。
——那还有什么意义?
千载筹谋,到头来行事却……落得如此狼狈!徐福在心底恨声斥骂,隐隐地,有不祥的预感产生。
“我该早杀了他!”徐福将空着的那只手伸到怀里,摸索着八咫镜上凹凸的纹理,扬起眉毛,喃喃地道,“天命之人……嘿,好一个天命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