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已经死了。
苏夜在山上攀登，心中发出感慨。若以前，他不能感受到何谓山峰的死寂。而现在，昆仑正在给他亲身演示。
对于山峰，苏夜脑子中有无数古往今来的词汇。什么层峦叠嶂、丹崖翠壁、奇拔俊秀、山色空蒙……然后这些，完全都用不上。挑来拣去，大抵只剩下怪石嶙峋、光山秃岭、寸草不生、穷山恶水——哦，还没有水。
在这样的山峰上攀登，没有人能感受到登山的乐趣，有的只是一种压抑，似乎自己正在一具尸体上攀爬。
昆仑十分陡峭，但对于御灵师以及两位器灵而言，都算不得什么。没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攀得极高。往山脚下看，一切都影影绰绰。再抬头，那九重高阁却依旧遥不可及。又过了半个小时，苏夜停下脚步。
“不对劲。”他说。
“是不对劲。”灵曦说，“怎么感觉咱们没动地方？”
“动了的。”汪诗贝指着脚下，“你看下面，越来越高了。只是山顶……怎么感觉在躲着咱们似的？”
“停一下，看看周围。”苏夜突然说。
大家四下观看。他们此刻正身处一个山坳。谷底距离四面山崖，大约有一百多米的高度。这环绕一圈的山崖造型奇特，呈现锯齿状，又或者，是慢镜头中飞溅出去的水花。
“这山坳……”灵曦瞅着山坳地步碎裂的岩层，慢慢说：“似乎是被器灵砸出来的。”
“啥？”汪诗贝咋舌，“那得多大的器灵啊？”
“别忘了纯钧。”苏夜说，“要是纯钧砸下来，恐怕就得有这么大的坑！”
“对啊，我竟忘了这个！”汪诗贝想了想，“难道纯钧……也是昆仑里的器灵吗？”
“谁知道。”苏夜说，“不过，若是当年的那场大战，器灵个个像纯钧，昆仑这个样子也就不奇怪了。”
“怎么可能。”灵曦摇头，“那样的剑，天下也没几把。”
“先不管这个，”苏夜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咱们一直在这父亲绕圈子？虽然不是呆在原地不动，但似乎一直没能出去这山坳的范围？”
汪诗贝想了想，果然是这样。之前没注意，但每次回望山脚，都能看到这个山坳。有时在左边，有时在右边，有时在上有时在下。只是因为昆仑这座荒山景物处处相似，才没有在意。
“咱们朝那边走？”灵曦指了指左边。
“不。”苏夜摇摇头，“下去看看。”
他们这一路虽然一直在转圈，但唯独没有下过山坳的底部。苏夜觉得，这可能是个信号。也许山坳的底部，有这什么秘密，才会制造出一个迷宫，让他们无法走出。
下去倒很顺利。三人踏着石头，几个纵跃，就下降了一半。就在这时，苏夜感觉到山坳内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弥散着空气中。他和灵曦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器灵！”
是器灵的气息。但更加宏大磅礴，且还带着一股绝望和暴戾。汪诗贝一接触，就感觉浑身发冷，几乎要翻身逃走。
苏夜一把拉住汪诗贝，“贝贝，怎么了？”
“好可怕！”汪诗贝的手微微颤抖，“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它……非常可怕！”
“是有东西。但我感觉，这器灵已经不行了。”灵曦说。
“真的？”
“废话。我见过的器灵，比你听说过的都多！”灵曦翻了个白眼，“下面就算有器灵，恐怕也快完蛋了，比当初的青霜还不如。”
“走，我们下去。”苏夜打定了主意。他拉着汪诗贝的手，和灵曦一起下到山坳的最下面。
山坳底部，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陷坑。就像有个巨大的方石从天而降，直接把山体压碎一样。陷坑周围，都是碎裂的岩石，呈波浪状向外翻涌。
越靠近底部，那种绝望的气息就越浓厚。汪诗贝虽然认同了灵曦的说法，依旧感觉浑身不适。苏夜让她留在陷坑边上，自己和灵曦跳了下去。
他一步步向前，陷坑中央的气息咆哮起来，宛若地狱中魔鬼的怒吼。但苏夜保持着镇定，心若冰清，这种恐惧无法操纵他，变得毫无意义。
“真是不甘心呐。”灵曦说。
“怎么？”
“这器灵。”灵曦叹了口气，“恐怕这器灵已经被封闭几千年了。但破碎之前，那种愤怒和绝望的情绪扩散出来，把这一片都沾染了。时隔这么久，这种情绪还没消散，可见当初有多么不甘心。”
“但也说明它当年多么强大。”苏夜说着，走到了陷坑中央。
陷坑底部极为平坦，岩石被压得如同镜面。在山坳上方，因为角度问题，被遮挡着看不见，否则苏夜早就下来看个究竟了。
苏夜走到陷坑正中，平坦的石面却有一个小小的凹坑。苏夜伸出手去，在里面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陡然，一股冰冷的气息沿着手臂窜入身体，苏夜脑中一震，恐怖的幻想陡然降临。
天仿佛变了。黑云压下，似是一场暴雨将临。但空气中极为干燥，所有水分都被莫名的燥意蒸发干净。云中有个扭曲的面孔，带着无比的恐惧压下。苏夜看着，一座巨大的山降向头顶。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
“苏夜！”灵曦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了？”
苏夜浑身一震，从幻想中惊醒。这才发觉，自己依旧蹲在凹坑边上，手伸在里面，维持这之前的动作。刚才那个幻想，大约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没什么。”他摇摇头，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这东西是个印章。大约两寸宽，三寸高。上方做成山峰的模样，看上去和这座昆仑有几分相似。通体金黄，雕工极为古拙。但印章上，一道道裂纹纵横交错，简直像是被打得粉碎，又用胶水粘起来一样。
苏夜把印章翻过来，见底部有两个古篆字，凭着苏夜的功底，能够看懂。那是“翻天”两个字。
“翻天……翻天……”苏夜口中喃喃念着，陡然一惊：“难道！”
“是什么？”灵曦见苏夜如此震惊，不禁好奇。
“翻天印！难道这是翻天印？”苏夜不可置信的盯着印章，“怎么可能？那些上古的传说……不都是假的么？怎么会……”
灵曦拿过印章左瞧又瞧，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搞不好是后人附会呢？照着传说中翻天印的样子做的。”
“不可能！”苏夜摇头：“你得想想，《封神演义》成书是明代！这个呢？可是上古的东西！就算是传说……恐怕这才是传说的源头！”
“你自己说得不可能，又来教育我！”灵曦哼了一声。
“我只是不敢信……”苏夜吸了口气，摆摆手，“算了，上去再说。”
两人重新回到陷坑上面。汪诗贝听着坑底两人的谈话，早就心痒难耐，连那时时笼罩的恐惧的怨念都忘在一边。见苏夜上来，几乎扑过来说：“快！快给我看看！”一把夺过翻天印。
汪诗贝考古出身，对这种东西最没抵抗力。她左看右看，不住摩挲，眼睛里闪出光来。灵曦在一旁说：“喂，再看脑袋就扎进去了！”
汪诗贝不以为意，低头说着：“别捣乱，我再看一会儿。”
“你怎么又不害怕了？”灵曦说，“小心里面有个鬼，钻出来掐你的脖子！”
灵曦这话说得很快，声音未免尖利。汪诗贝吓了一跳，手一抖，翻天印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灵曦放声大笑，然而片刻后，她呆住了。
不光灵曦，苏夜和汪诗贝，也呆住了。
地上的翻天印——摔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