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汪诗贝真的是乌鸦嘴。
九重楼阁第一层的大门,同样是一整块白玉制成,高有数丈。只是现在,已经碎成了两半。一半歪斜在门框上,一半化作碎屑,满地晶莹。
趟过这些碎玉,三人进入大门。一团柔和的白光在眼前绽放,并不刺目,却遮蔽了所有景物。
有那么一阵子,苏夜眼睛里只有这个,随即才慢慢适应过来。
这是一座大殿。地面以及是羊脂白玉铺就,对这个苏夜已经免疫了。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印在白玉之中,仿佛天生就沉浸在里面。四面墙壁呈铁灰色,上面绘制着各种古兽的图案,全部奇异非常。光线从窗口射入,照在壁画上,那些古怪的神兽仿佛得了精神,就要爬下来兴风作浪。
但终究,它们没有动。因为这些神兽再怎么灵异奇诡,却不是主角,做不到喧宾夺主。真正的主角,就在大殿中央。
那里有一把座椅,色泽金黄,由一根根金属玫瑰枝条编制而成,极尽华美瑰丽,巧夺天工,端庄又轻盈。上面镶嵌着珠玉、玛瑙、珍珠,形成一件无与伦比的瑰宝。
但它依旧不是主角。
真正的主角就端坐在椅子上。
苏夜瞪大眼睛——这人……这人……这人他见过!
此人四十多岁,国字脸,形容方正,须发很重,油光乌黑。浓厚八字横眉下,是一对沉鸷的大眼,眼光四射。高鼻,阔口,长髯垂胸,不怒自威,神态雍容轩昂。
“嬴政!”苏夜险些大叫出来!
没错,是秦始皇嬴政!这幅相貌,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在秦始皇陵的地宫里,就是他的虚像给自己演示了一遍天子之剑,那把宇宙锋还险些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唯一的不同,此时的嬴政不再身着常服,而是头戴冠冕,上缀垂旒,身穿衮服,一副盛装模样。
“他……他是嬴政?秦始皇嬴政?”汪诗贝尖叫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此刻,专业精神压倒了恐惧,要不是苏夜拉着,她几乎要扑上去!
“别拉我!苏夜!我得看看——”
“你疯啦!”
苏夜拉着汪诗贝后退。灵曦挡在两人前面,目不转睛的盯着秦始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过了片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嬴政依旧目光平视,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们一样。
“有问题!”灵曦说。
“他……死了?”汪诗贝愕然,下意识就像上前去看个究竟。但苏夜依旧拉着她,不让她动。
“他没死!”苏夜盯着秦始皇。没错,那根本不像是死人的样子,倒仿佛是画面定格,整个人凝固在时间的琥珀中。
难道时间凝固结界真的存在?而且真的在起作用?那么这座九重楼阁,那颗枯死的不死树,那完全毁灭的昆仑山,又作何解释?
难道说,当时那场大战,昆仑就毁灭了?如果是那样,两方人马争夺一个废墟,又有什么意义?
苏夜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手却死死拉着汪诗贝。
汪诗贝终于恢复了冷静。她不再要求上前,却好奇的盯着嬴政看。过了片刻,她奇怪道:“等等,你们怎么确定他是嬴政?这身衣服是没错,可人呢?你们能保证是真的?”
“保证。”苏夜说,“在秦始皇陵里,见过他一次。”
“可不对啊。《史记》里的《秦始皇本纪》上说,‘秦王为人,峰准,长目,挚鸟膺,挚,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明明是一副丑八怪的样子,怎么这位……看上去仪表堂堂?”
“司马迁说的你就信?”灵曦嗤笑。
“为什么不信?”汪诗贝怒道:“太史公可是有良心的历史学家!”
你这简直是天然黑啊!苏夜吐槽。他不禁说道:“峰准就是马鞍鼻,挚鸟膺就是咱们说的“鸡胸”,豺声表明有气管炎……那么综合起胸形、鼻形变异与气管炎常发这些症状,说明他是个软骨病患者。”
“没错啊,郭沫若就是这么说的。”
“这能信?”
“为什么不能信?”
“我服了!”苏夜苦笑,“人家郭老骂秦始皇是政治需要,太史公丑化秦始皇同样是政治需要——谁让他焚书坑儒,得罪了儒生呢?”
汪诗贝不服气,“秦始皇相貌那个可是尉缭说的,太史公只是引用。”
“难道司马迁亲耳听见尉缭这么说了?”灵曦冷笑一声,“再说尉缭是魏国遗民,他会赞美秦始皇才怪。”
“这人也不行,那人也不对。难道你亲眼见过?”汪诗贝瞪着眼反驳。
“我见过。”灵曦说。
——汪诗贝顿时斯巴达了。
话说网络上辩论,有两句话最凶残。第一句是你行你上啊,第二句是难道你见过?事实上,这两句的核心意思,都差不太多。
若灵曦上网,大概会是最气人的那种。因为——她真的见过……见过……见过……
从先秦开始,苏家就传承着这把灵曦锤。历经秦、两汉、两晋、南北朝、隋、唐、元、明、清……简直是贯穿古今。因为苏家传承不绝,基本到了宋代之后才开始东躲西藏,传承也断断续续,灵曦时醒时睡。但纵观起来,她依旧算得上是俯瞰历史。无论哪个朝代的事情,灵曦说一句“我见过”,真没人能够反驳。
无论学历史的还是学考古的,要真能到这个份儿上,那真是痛快淋漓,霸气无双,碾压四方,死而无憾。
可惜,学考古的是汪诗贝。可惜,说“我见过”的是灵曦。于是,汪诗贝顿时有了一种被碾压的感觉,还没处说理去。
“可恶……”汪诗贝恨恨道低声道:“是古人就了不起了?等着吧,‘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辛弃疾的词吗?”灵曦淡淡地说:“这人我也见过。”
——汪诗贝彻底跪了。
“可以了啊,两位。”苏夜苦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还是想想眼前这位始皇帝,怎么处理吧?”
“处理什么?”灵曦问,“难道你是来找他的?”
“那倒不是。”
“那不就得了,绕道,我们走。”
“就这么走啦?”汪诗贝有些不甘心。
“那是始皇帝。”灵曦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沉郁和认真,“无论你怎么看他,他依旧是始皇帝。他没有死——哪怕是死了,也不要轻视。就算是一句尸体,我也不想靠近。”
“灵曦,我理解你。你毕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可是——”
“没有可是!”灵曦打断她,坚定地说:“离他远一点。现在就走!”
汪诗贝对灵曦的反应不太理解。但苏夜却站在了灵曦那边。他朝汪诗贝做了个眼色,说:“走,上二层去看看。”
两人都表示离开,汪诗贝也只好听从。通向二层的阶梯就在西侧,已经毁坏了一半,上面没有相连。苏夜走到尽头,隐约能瞧见上一层破损的墙壁。他正想纵身跳上去,却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背升起。苏夜慢慢回头,看向秦始皇的方向。余光中,灵曦和汪诗贝都在做同样的动作。
视线聚焦中的始皇帝,依旧端坐不动。
“是谁?”苏夜跳下台阶。目光紧张得巡视周围。那脚步声在他们回头的瞬间,就已经消失了。
“出来!别鬼鬼祟祟的!”灵曦上前一步。别看面对秦始皇无比慎重。可真出了什么事情,她却是冲到最前面的那一个。
脚步声再次响起。一个男子慢慢从楼阁的大门口走进来,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